苍耳评论文章一篇

发布时间:2017-01-11     浏览:4225次

 

苍耳评论文章一篇

作者简介:苍耳,著名散文家、文艺评论家、随笔作家。现供职于安庆理工学院。安庆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散文集《纸人笔记》、文艺理论《陌生化理论》,长篇小说《舟城》等。

历史的血肉与岩壁上的凹凸像

――评长篇历史小说《宋末大变局》

世人所谓的历史有两种:一种是在特定时空框架中多维共时地发生、逻辑与无序交织的原生态事件流。另一种是史家或刀笔御史所撰写的对于上述历史的陈述与解释,称之“史册”(官方称为正史)更恰当。问题是,因年代久远、见证沉散,更因权力使然,史册往往代替历史,成为铁定的、唯一的,难以颠覆的。不过挑战依然存在,因为在历史与史册之间,仍有野史、方志、笔记和宗谱存在,仍有考古、微观史研究和历史小说存在。我将它们称作历史学领域中的“第三种力量”。

最近读作家张生全所著长篇历史小说《宋末大变局・四川风云》,引发笔者对历史小说的兴趣与思考。这部小说以南宋末年发生在四川的蒙宋交战的事件为主轴,以南宋朝廷和蒙古汗庭的权力阴斗以及府衙、山寨的拉锯式争夺为辐辏,绘制了一幅南宋末年多层面、多维度的激烈动荡的历史画卷,上至朝廷君臣、地方府尹和各路军头,下及黎庶百姓、理学家及太学生,以及土豪、霸主和山寨绿林等人物均活跃其间,将宋亡前的一段哀壮、诡谲、富于启示意义的横截面展示给读者,让人悲其所悲,怒其所怒,叹其所叹。

我以为,《宋末大变局》有意挖掘并寻绎历史被埋没的另一种可能,尽管这种可能性并未成为现实性,但揭蔽并正视这种可能性,将历史还原到它自身多维的生态中去,打破正史中的必然论或独断论,显示了历史小说写作的新高度。倘说历史有自身的尊严,那么这就是。长期以来,正史告诉我们,两宋一直是文强武弱,不堪一击,南宋偏安一隅,灭亡乃必然。《宋末大变局》择取的大背景,正是南宋战略空间被不断挤压,山河破碎、国势日衰、四面烽火的艰危关头;小背景则是蒙军改变进攻策略,从两淮、荆湖、四川三线进攻收缩为重点攻打四川,以图东进两湖,巴蜀频频告急。临危受命的余?担任四川制置使,针对蒙古铁骑的弱点,不拘兵书,与王坚、俞兴等名将一起,摸索出了山城筑垒防御体系,即弃平地老城,择山隘筑堡结寨,互为犄角,彼此声援,顽强抵抗,致使蒙军一筹莫展,第一次征宋战争僵持了十八年,蒙古大汗不得不撤军;而且在余?遇害后,巴蜀宋军仍以山城筑垒防御体系与敌缠斗、周旋,坚持抗蒙战争二十余年,甚至在宋亡了,没了皇帝和朝廷仍在抵抗。好的历史小说应在历史与史册之间撕开一道裂口,写出被掩埋的“另一个”,写出“原本如此”和“理当如此”,改变人们看待它的眼光和观念,叹息它还有另一走向。这才是“第三种力量”的魅力所在。

当然,历史小说的核心仍是写人,写人性,写人性的多样和多面。他不仅要唤醒历史中的人――那个特定场域中的生存者,而且还要唤醒史册中的那些假寐者,那些被刀笔御史牵线抖动的玩偶:醒来吧,伙计们,真正的表演开始了!在《宋末大变局》中,像姚因谋这种人,正史中是很难找到踪迹的。然而,在南宋末年内外强权的压榨下,这种无人格、无是非底线的奸滑人物却左右逢源,既得宠于皇上、权臣,又交结于府尹、军头,更与山寨绿林相周旋。举例来说,姚因谋在余晦指使下,通过俞兴骗取山寨信任,巧施计谋抓捕到山寨头领元用,又利用寨军急于救回元用的心理,抓捕了更多的山寨首领。但姚因谋深知这样做的后果和危险性,在抓山寨首领时抹掉痕迹,以图将来余晦失势时可以撇清干系,最后在蒙军大举来袭时,他暧昧地默许义军将元用救走。又如,嘉定城被蒙军围困,严重缺粮,姚因谋想开城投敌,又怕背负汉奸的骂名,便通过折磨部下的方式,迫使部下率先投降。最后,一代英雄余?被皇上调回任枢密副使的路上,被谢方叔和姚因谋害死,对外则假托服毒自杀。姚因谋这种人在历史上何以有很大的“存活率”?作者在写这种人时分寸把握得好,看上去他并非坏人,在利己驱动下也能配合做一些好事,比如放走寨主元用,比如他与俞兴合谋抓捕阻挠抗蒙的恶霸王夔,比如俞兴火烧蒙古营及嘉定城,姚派来成都援军大败蒙军,等等。其实,姚因谋这种人的危害性是最大的,他总在节骨眼捅你一刀,或者先行溃破,以致全堤尽毁。当元用派白炼、吴华押送粮草作为攻打兴元的后援时,姚因谋却派兵假扮蒙军烧掉粮草大半,杀害吴华,以致宋军攻城战陷入不战自溃。

倘说南宋必亡,姚因谋这种人太多,岂能不亡?岳飞、余?这样的人只知阳战,不擅阴术,因而他们的人头总是陈列于历史的祭台。历史小说要让读者看到其中的人的灵魂和人与人的纠葛关系,因为这是影响历史走向的重要因素之一。所谓历史的必然性,其实是与或然性相激相荡的,史上也有不少以弱胜强的例子,这里不用多言了。一个作家能否成为“第三种力量”,便在于他能否使过去时空中潜存的“人”显影,“揪住”他不放,让他彻头彻尾地暴露在聚光灯下。说白了,这种人在其后的历史以及当下,仍有很强的“存活率”,因而进一步追究这种人滋生的体制酱缸和文化土壤,仍是写作者必须面对的任务。

该小说还惊心动魄地描叙了蒙宋两国的宫廷倾轧和支系内斗,在另一维度上揭示了这场战争孰胜孰败的深层原因。蒙古固然也有汗位之争,甚至很残酷,但无论谁主政,他们都是某一支系能征善战的首领,其胆略,其胸襟,其用人,都是宋理宗赵昀望尘莫及的。赵昀胸无大志,且忠奸不分,玩弄驭人之术,利用权臣矛盾以制衡,只能使史嵩之、谢方叔这样的奸佞越来越多。例如,取代余?担任四川制置使的余晦否定山城防御战略,在阆州葭萌关修筑紫金城及长城,导致连连丢城失地,赵昀不但不处罚余晦,反而提升为枢密副使,目的在于制衡宫廷各派力量。张生全此前写过长篇历史小说《蒙哥大帝》,对蒙古崛起、争霸这段史实相当熟稔,因而写蒙廷内斗相当得心应手。

当然,对历史场景和细节的重构与想象也显示作家的笔力,且看下面这段精彩描写――

渠江城头 渠江城头一片狼藉,城墙被打得到处是缺口,残砖破瓦上沾满了污黑的烟灰和暗红的血迹。王坚全身披挂,站在城头,密切地注视着城下。他的脸上满是油灰和汗水。他的身边,宋军虽然也是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却都整整齐齐站立着,把弓拉得满满的,一支支利箭搭在弓上对准城外。城头的角楼上,炮兵把炮石装在抛石机上,手拉扳绳,蓄势待发。城外,蒙古军又发动了新一轮的进攻。一眼望不到边的蒙古大军,扛着云梯,举着大刀,大声嚎叫着,像狼群一样从远处向渠江城猛扑过来。他们的身后,巨大的烟尘缓缓升起,悬浮在空中,久久不散。城上所有的宋军都表情严峻,一动不动,看着蒙古军一步步冲过来。像一尊尊雕塑。王坚举着令旗,目不转睛地盯着蒙古人的冲锋。当蒙古大军差不多冲到城墙下的时候,王坚把令旗往下一挥,大喝一声:“放!”利箭和炮石如雨一样往城外倾泻而下。不过,这一场炮林箭雨并没有打乱蒙古人冲锋的阵型,前面的士兵倒下了,后面的士兵夺过云梯,踩着他们的尸体,毫不停留地就往前冲,一直冲到城门下,把云梯靠在城墙上,往上攀爬。而城墙上的宋军,也有条不紊地用长杆,用利箭,用砍刀阻止蒙古军登城。很快,这场战斗就变成了拉锯战,消耗战,一会儿蒙古军攀上城头,一会儿宋军又把蒙古军撵了下去。城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流淌的鲜血,在旧有的血迹上,又大片大片缓缓地往下流去。

原态的历史和历史中的人充满鲜活的血肉气,而进入史册往往成了“木乃伊”,作家在绝对意义上固然无法使逝者重生,但可以在岩壁上錾刻下他们立体的群像:或挺或曲的姿势,喜怒哀谑的面容,勾神摄魂的瞳孔。这正是我读《宋末大变局 四川风云》所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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