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处风景
――读詹永东诗集《七号码头》
沙马
詹永东是一个能够潜下心来写作的诗人,他几乎不染指诗坛,保持着自身的理性和冷静,执着于在安静的夜晚,寂寞的写着自己的诗歌,因而使他的诗歌具有自身的异质,以此区别于流行的诗风。实践证明,艺术,常常在时代的后面闪烁出光辉。在快节奏的时代里,他慢下来了,并以“个性化写作”为自己开辟出另一处风景。
打开詹永东的诗集《七号码头》,仿佛迎面扑来一阵清新的风,,一扫我往日“阅读疲惫”或者说“审美疲劳”。他以不同的艺术风格打动了我。其中不少诗歌经得起细读、细察,耐人寻味。在这里我选两首诗做一些细读和分析。如组诗《春天・局部的真相》第四节中的第一段:
列车一头扎进雪堆,如同
一个人进入回忆
冬天,炉火边的童话飞出
小木屋,在钢轨上飞
“列车”,现代工业文明的交通工具,“雪堆”,古老的自然物象,两种物象越过时空在诗人的语言里发生了碰撞,也可以说是人文与自然的冲突,结果是列车扎进了雪堆,在某个瞬间,产生了不协调的危险。仿佛一个曾经历过自身危机的人惊怵的面临这个场景。危险中含着考虑和困惑,如同卡内蒂所说的“我只有从我恐惧中才认出自己”。其中的隐喻,给了读者想象的空间。接着诗人笔锋一转“如同一个人进入回忆”。这一句仿佛在紧张的快节奏中,注入一个平缓的音符,平衡了词与词之间“对峙”,的关系,达到张弛有度的效果。在刚刚经历“列车”一头扎进“雪堆”的危险中,诗人接着呈现出一幅明亮的画面:“冬天,炉火边的童话飞出小木屋”。当“童话”被“炉火”温暖之后,仿佛给孩子的幻想注入了生命,并带着这幻想飞出了小木屋。没想到“童话”正在展开翅膀飞翔时,却遭遇了刚刚发生过危险的地方,“在钢轨上飞”。当一个美好而温暖的童话与一个坚硬的,冰冷的铁轨相遇时,因反差巨大给人产生了震颤和不寒而栗的感觉,这不仅是生理上的,也是思想上的。诗人不是在一个平面上展开他的叙述,而是曲折的,回环往复的行进。随性的叙述中却包含精心的构思。短短的四行,就让读者经历不同的心理体验,体现出现代诗歌现代性的特征,也是好的诗歌所产生的艺术效果。
詹永东用词谨慎,克制,经过内心润染,有节奏,有诗性的传达出来,是一种“限制后的敞开”。诗风时而硬朗,时而柔美,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时而行云流水,时而涌起浪花,他却能在这中间做出巧妙的平衡,不留痕迹,仿佛是词与词之间的呼应。如组诗《拼贴画》中的第一首:
清晨,阳光照亮幼儿园的时候
也照亮街角的废品收购站
天堂不在那个街角。只有一个
驼背老人,叮叮当当敲击
一块锈迹斑斑的,不规则的铁
他仿佛敲了很多年
纷纷扬扬的铁锈,被阳光激活
幼儿园里的童谣漫天飞舞
他敲……铁,敲……童谣
两种声音,混合,分离,同样的时光
这是一首很好的诗。起句直接,甚至突兀,可以说这是一个危险的开头,弄不好会露出破绽,诗人却做了很好的处理。“阳光照亮幼儿园的时候/也照亮街角的废品收购站/天堂不在那个街角。”幼儿园、废品收购站、天堂,这些反差很大的意象被直接组合在一起,通过“阳光”这个无处不在的物象在彼此间衔接、过渡,使社会意象和自然意象达到统一,体现出诗人驾驭词语的能力。
诗歌中不是词语越奇异越好,而是越贴近诗性越好。这里有一个技巧问题说一下。在废品收购站和一个敲废铁的驼背老人之间,诗人用一句“天堂不在那个街角”隔了一下,张力就显现了出来。如果从“废品收购站”直接到“敲废铁的老人”,诗意就平实了,阅读效果就差得多。当驼背老人执着的,叮叮当当敲击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时,天堂却不在那个那儿,渲染出一个老人驼背一样的生活。但驼背老人仿佛怀着自身的信念,这废弃的物品保持着一种精神上的坚持敲了很多年,被他敲出的铁锈纷纷扬扬,被阳光激活了,幼儿园里的童谣漫天飞舞。老人敲掉了时间的分泌物,敲掉了包裹它的一种虚假存在,使事物显露出本真来。如同海德格尔所说的:“拯救,并不仅仅是把某个事物从危险中拉出来。拯救真正的含义,是把它置入它的本质中。” 不管读者怎么想,诗人只是在不动声色的呈现,仿佛是事物在诉说事物本身,仿佛词在语境的压力下发出自身的声音。
当驼背老人敲出纷纷扬扬的铁锈,却被阳光激活了。由此让人想到:死,不一定是亡。那沉寂在时间深处,仿佛死去的事物,只要给点阳光,给点温暖,给点空气,他们的灵魂就会复活,而这复活了灵魂的事物也许更加美好。在这个美好的氛围里,幼儿园里的童谣漫天飞舞。通过老人不懈的劳作,精神与物质获得一次大融合,显示出诗性的存在。在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老人的姿态和心灵。他不仅敲响了铁,还敲响了童谣。当然“童谣”是用来阅读和歌唱的,不能用来敲打的,因为诗人是从“敲响了铁”过渡到“敲响了童谣”,体现出其内部的合理性,而这就是诗歌的技艺。
从某种意义上说,诗人都在写着自己的寓言,优秀的写作者在其中考虑的不仅是经验的复杂性,还要考虑思想的独特性,以及语义的多重性,并以最简洁的方式呈现出来,内在却饱含着丰富性。我想詹永东是深谙这点的。阅读他的诗集《七号码头》让我感到,他善于以具象抵达抽象,以思想渗透物象,以节奏平衡语速,以时间呼应空间,以微观召唤宏观,整体性向上推进,其间弥漫出自身独有的气息和温度,他与它们秘密相处,相互言说,进而在另一处风景里流连忘返,最终以他的文本获得了他的诗歌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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