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梅戏是她们的”
发布时间:2017-05-12 浏览:2294次
“黄梅戏是她们的”
――有关《小辞店》的一点感想
濮本信
严凤英是著名的黄梅戏表演艺术家,柳凤英是传统黄梅戏《小辞店》中的女主人公。严凤英扮演过柳凤英而一举成名,柳凤英被严凤英演绎而更加深入人心。
《小辞店》是黄梅戏传统剧目中最具魅力的戏之一,也是严凤英大师早期代表作之一。从它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受到观众的青睐,随着时间的推移,岁月的交换,人们对它的热爱程度不但没衰减,反而与日俱增。《小辞店》,又名《蔡鸣凤辞店》。还有《菜刀记》、《牌刀记》(因望江一带称菜刀为牌刀)之称。
我童年时代曾看过严凤英大师演的《小辞店》。1952年,我已9个年头。那年的第一场雪比往年来得要早一些。由于我的父母都是黄梅戏迷,更是严凤英迷,他们带我踏着古城的小雪,在老街钱牌楼胜利剧场(原群乐剧场)看严凤英演的《小辞店》。当时,我父母还奢侈了一回,找剧场工作人员吴英“走后门”买了甲票,我也就裹夹在“前排就座”,看得很清楚,听得也清楚。那是我第一次在正规剧场看戏(第二次看戏是在皖钟大舞台,后改为民众剧场,看王少舫演的《张羽煮海》)。怪事,那时我看戏,全然没有鲁迅在《社戏》中的不耐烦,对“依依呀呀”的讨厌,我虽然没有全看懂,但基本懂了,加上父亲给我的讲解,大概知道是一个开饭店的女老板和一个外地来做生意的男人好上了,后来这个男人要回家,女老板舍不得他走,送他走了一程又一程,哭哭啼啼地想挽留他,可男人最后还是甩下了女人走了。男人回家后被她的妻子与其相好的一个杀猪佬用菜刀杀死了,幸亏一个脸上画了小白脸的扒手暗地里看见了,帮助县官才捉住了凶手。
推算起来,严凤英那年才22岁,正是青春美丽的花开时节。演员的青春也是一种资本,一种艺术手段,我直觉这个女老板太漂亮了,是美的化身;她唱得也好听,观众不时爆发热烈掌声。我至今记得当严凤英唱到“我也曾问我的哥妻房可有?扯谎的鬼哎!你说是无妻子在外漂流……”观众发出笑声。后来我曾问父亲,观众为什么笑?是嘲笑吗?父亲是一名教师,很有文化,他曾把全本的《蔡鸣凤辞店》唱词都抄下来。他解释说:观众不是嘲笑,是被“扯谎的鬼”这句很俚俗的安庆方言逗笑了。“扯谎的鬼”用在这里,是画龙点睛之笔,既有地方特色又衬托出女主人柳凤英单纯可爱,是嗔怪,爱得深,骂得怪。那晚到深夜才散戏。小雪还在飘散,观众热情一点都没被冬天的寒气所冲淡,一路上还有人小声哼唱:“来来来来……”“花开花放花花世界”“穿红的来着绿的去没有我的哥哥好”。还有人互相邀约,说明天再来看。
听父亲说,解放前后那段时间,在安庆城里主要有以王少舫为首的“民众”和以严凤英为首的“胜利”两个剧团。“民众”有王少舫、丁永泉、潘泽海、丁翠霞、潘?丽等名角,实力强大;“胜利”除了严凤英外,其他就弱一些。两家剧场相距也不过百步之遥,当时竞争也颇激烈,每晚都形成打擂台的局面。“胜利”这边,只要票房有下跌的势头,马上挂出严凤英的《小辞店》,于是剧场门口下午就挂出“客满”,华灯初上时观众就从四面八方涌往古巷小街的钱牌楼。不但如此,有的观众还跟随严凤英转台,她演到哪里就跟到哪里。这在安庆传为佳话。父亲还说:“严凤英演卖饭女柳凤英像是合二为一、天人合一,严凤英就是柳凤英,柳凤英也是严凤英,看戏时分不出谁是谁。演戏演到如此境界,当属少见!”
“严凤英就是柳凤英”这样一个认可,在当时和以后的观众心中是无法抹去的。
后来我长大了,受父母的影响,考进安徽黄梅戏学校(前身安庆艺术学校),也成为一名黄梅戏人。我和的同学也曾受到严凤英、王少舫两位大师当面教诲。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二位大师把《天仙配》《女驸马》两部经典推向艺术高峰。对这两部戏的研究和评论收获颇丰,而对于《小辞店》研究不多,甚至受到冷遇,希望有更多的行家里手来研究。
我想,1952年我看到的《小辞店》还没有经过“三改”(改人、改戏、改制)的过滤,是“原生态”的黄梅戏。“三改”始于1952年,安徽省举办“暑期艺人训练班”以后落实的。作家苍耳曾在《随笔》刊登《草台的命运》一文,认为“三改”破坏了戏曲的生存状态,一直没得到“清算”。这虽是他一家之言,也确有几分道理,我也有同感。不说别的,就说“改制”,过去是把剧团私有制改为集体或国有制,现在又统统改为“企业”或私有制,又改回去了。这种运动式地强行实施,历史证明是一种折腾。既有今朝,何必当初?《小辞店》后来受到压制就是受“三改”及“左”思潮的影响。说《小辞店》宣传了“婚外恋”,是“偷人”戏,这种观点不值一驳。
我认为,《小辞店》有两个魅力,一是剧目本身的魅力,二是严凤英表演的魅力。
《小辞店》有当时社会的市井风貌,饱含安庆一带的民间生活气息,像是一幅皖江地带的《清明上河图》。它不是写历史上重大事件,不是写叱咤风云的人物,而是写一些芸芸众生的小人物,写他们的生存状态,写他们的家长里短,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剧本中说的唱的没有一句“豪言壮语”,都是土得掉渣的语言。像朱茂青在监狱里的唱词:“倘若是到头来一刀斩首,舍不得我家中许多的东西:舍不得老布袜子有帮无底;舍不得鸡窝头上一顶斗笠;舍不得床底下
严凤英塑造的柳凤英,是黄梅戏人物谱中独特的“这一个”。她是小镇上开饭店的卖饭女,既不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也不像潘金莲那样轻浪轻浮,更不是反抗型的烈女节妇。她与蔡鸣凤的三年恋情,是值得同情也是争议最多的地方。她是有家室的人,可是她丈夫沾染上赌博恶习,不养家,不顾家,生活重担就落在柳凤英一个弱女子身上。红颜女子多薄命。柳凤英婚后生活很不幸福,没有一个宽厚的肩膀让她依偎,感情也无所依托。年轻英俊的蔡鸣凤出现后,她动心是人之常情,于是“私配了鸾偕”。有人说男女之间的情感纠葛,是不能用标尺来丈量的,“他”和“她”好上了是说不清的事,是孽债,是情缘。要知道,在那个以男人为主宰社会,只能男人“休妻”,不许女人“休夫”。
严凤英塑造的柳凤英,尺寸把握得很到位。观众看到的是一个多情善良、可爱可怜的草根小女人。今年是严凤英诞辰八十六周年,我有一点感想,说得不对,请大家指教。
严凤英是黄梅戏艺术大师。黄梅戏成就了严凤英,严凤英提升了黄梅戏。试想,如果这块土壤没有黄梅戏,而黄梅戏缺了严凤英,那将是一个什么局面呢?我们现在宣传严凤英,不要搞个人崇拜个人迷信,不要把严凤英架到半空中,让她“高处不胜寒”。严凤英的辉煌不仅仅代表她自己,她代表一个剧种、一个团队和一个地域。诠释严凤英,或是解读其他剧种代表性人物,要辩证地看待集体与个人的关系。就像鱼和水的相互依存,鱼没有水会失去生命,水没有鱼会失去活力。我认为严凤英做人和演戏,最大特色就是两个字“率真”。她在舞台上下呈现的都是一个真实的我。但真实造就了严凤英,真实也害死了严凤英。如果严凤英学会见风使舵,学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拍马溜须,失去自我,那她会死么?事实是严凤英选择了真实,到死都是一个真实的人。
写到这里,我想起
回来后,我细细琢磨“黄梅戏是他(她)们的”这句话。柏老可能指的是继承与发展的关系。没有继承,哪来发展,更谈不上创新。不能数典忘祖,要有“感恩”情怀,“吃水不忘挖井人”。老一辈艺人为黄梅戏打下的“江山”不能“变色”、“变调”,变得不像黄梅戏。这个问题,全国在京剧及好多剧种也存在。为在国家能拿大奖,不惜掷豪金,聘请那些在评奖中有“话语权”的大编剧、大导演来“创新”。他们“拔苗助长”的“精品”,好多丢掉了本剧种的精髓,向“高、大、洋”攀附。对于普通观众说“看不懂”,有人竟然厚颜无耻地说:“你看不懂,那就对了!”
“黄梅戏是她(他)们的”!在“他们”中,我想起了老艺人:蔡仲贤、彭小佬、洪海波、胡普伢、左四和、丁永泉、潘泽海、查文艳、程积善、田德胜、邹胜奎、马维喜、郑绍周、桂月娥、张胜英、王鲁明、琚光华、丁翠霞、刘正庭、严松柏、陈华轩、阮银芝、胡遐龄、胡玉庭、龙昆玉、李桂兰、严云高、王剑峰……
想起严凤英演的《小辞店》,想起她扮演的柳凤英,我是刻骨铭心,我敬畏严凤英,更敬畏传统,敬畏经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