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凤凰河
发布时间:2017-10-23 浏览:3395次
悠悠凤凰河
胡志龙
一
初夏时节,我们从北部新城出发,开始了凤凰河探秘之旅。
沿着稼先大道驱车北行,前方有山横列于东西,是为横山。其西有一山峰犹似农人耕田的犁尖直刺天空,故名犁头尖。中间有一低洼的坡地谓之乌突岭,是此行必经之地。
远远望去,横山似一幅巨大的画屏,更像一张硕大无朋的龙椅。传说它是大龙的座椅。元末明初,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于安庆,朱元璋大败。危难之际大龙降雨成河。朱元璋就地取材,破竹编筏,漂流长江才由其水师救下性命。后来,朱元璋在南京登基,大龙又将这张龙椅赠他保其坐稳江山。为感其恩,登上天子大位的朱皇帝遂大修龙王庙,勅封大龙为“天井顺济龙王”。明朝迁都北京后,这张龙椅又辗转还给大龙,成为镇守一方的风水宝物。这也是大龙山被称为安庆府之镇山的缘由之一吧。
龙椅成就了朱元璋的大业,百姓当然也有理由做梦。又说这横山上有一处极佳的风水,倘若点穴葬坟,必保后代金阶仕途,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信,有民谣作证:“横山像头牛,不知哪一头,要是能葬到,代代出诸侯。”
经过一段长长的坡道,车已行到乌突岭。乌突岭是连接北部新城和五横、罗岭的要塞。在久远的过去,这里只是一条樵柴的山道。上世纪四十年代,安庆沦陷,日寇强征民工开挖山体修成简易公路,乌突岭沦为日寇南扼石门湖港口、北据古同安官道的军事要冲。翻过乌突岭,是一段下坡路,视野变得开阔,身后横山俨然一道大幕从两侧徐徐开启,一幕幕好戏开始上演。但见田畴交错,满目青翠。农家的房舍依山而建,错落别致。白麟尖露出它的峥嵘,大龙山从幕后走到前台,随手牵来三只“小动物”:蜈蚣山,鸡冠尖和毛狗岭。公鸡引颈曲背啄食它西侧的蜈蚣时,它东边的毛狗正虎视眈眈,而毛狗又受到身后龙王的掣肘。它们就这样从亘古的蛮荒一路走来,保持着相依相伴,相生相克的动态平衡。
车行向右进入总凉公路,不久来到一座小石桥。停车驻足,但见桥之上有一口池塘,几个妇女正在濯洗,拍打衣物的“啪啪”声惊醒了田园的宁静。东南角不远处,横山与逶迤而来的大龙山相交,是为分水岭。杨亭水库就坐落在分水岭下,接纳着大龙山和横山的溪流。溪流们在水库里打着旋,很快拧成一股漫过溢洪口,曲折廻环奔入池塘。然后再次集结,涌向桥下方另一侧狭长的涧沟,这便是凤凰河的源头。横山西侧的无数道涓涓细流从不同的方向汇入来,加大水流的动能。
总凉公路是县级公路,它是大龙山(旧称总铺)通往怀宁凉亭乡的公路。总凉公路的总(大龙山)五(五横)段与古同安驿道完全重叠,旧为安庆通往京城的官道。总铺、车津涧、冷水铺、分水岭、杨亭、沿山铺……这些地名耳熟能详,不时蹦入我的脑际,勾连着我对于古驿的幽情。想当年,山道漫漫,行人如织,驿马嘶鸣……
路上有个杨亭村,正来自驿道上供人歇脚的杨亭。杨亭是杨家亭的简称,由杨姓所建。当年的杨亭建在一个小山丘旁,从西边的沿山铺或者南边的分水岭走过来,一路的山道,一路的大坡陡岭,走着走着,前方有亭角隐现于山林,不觉加快了脚步。到了亭前,赶紧找个座儿,一杯茶到肚,立时疲惫顿消。
乾隆三十九年(1774)的某一天,从东边的叉道口走出两个中年人,年长者牵着毛驴,年少者紧随其后,驴背上驮着行李。他们来到亭前,不急着找坐,却将眼神游移于亭榭间那精雕细刻的图饰。看着看着,那年少者眼里已噙满泪花,随口便占出一首:“月落晓啼鸣,行人正憔悴。兄行莫回首,回首肝肠碎。”兄弟二人是从凤凰河畔邓家大屋走来,哥哥叫邓琰,弟弟叫邓惟寿,哥哥刚刚游历归来,只在家乡作短暂停留,又要长途跋涉往寿州继续他的书艺人生,弟弟前来送行。
我们努力搜寻杨亭的遗迹,然而触目所及,只是碎石泥土。古驿的麻石已被坚硬的沥青混凝土替代,杨亭无亭,不免心生缺憾。循着车流声望去,与古驿平行的高速路上,车辆如织,一阵喧嚣,胜过昔时光景。高速公路一端连着安庆,一端连着合肥,只是在时光的大轮回里,它们互换了角色。
二
车子在分叉口向左拐,进入了五罗公路。五罗公路南北走向,与大龙山、白麟尖、凤凰河平行。
脚下的杨亭村是建设中的美好乡村示范区,曾获得省市诸多荣誉称号。但见沿路两侧香花异木,绿草如茵,池塘清澈如镜,农家的屋舍傍水邻田,精巧别致。从路西的杨亭小学传来孩子们的琅琅书声。这所小学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前身是白麟杨氏宗祠。
凤凰河掩映在路西的田垄里。要一睹她的芳容,必得从田间小路穿插。我们将车停在一个小村庄里,向凤凰河走去。迎面走来一老者,上前询问得知这里叫王桥,有40户人家,其中杨姓占多,其它有程、齐、黄姓,原有两家严姓,土改时搬走了。王桥尽管叫王桥,却没有姓王的,这使我们很诧异。在接下来的交谈中,我们获得更多的信息。
我们继续前行。田畈里,有一家老两口子,正在收割油菜。邻近田块里,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农正在耕田,老黄牛吃力地迈着步子。不远处的西南角,有一台农机突突地响着,一个年轻人手握操纵杆,所到之处泥土飞快翻转过来,随后一股气息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赶紧取出相机,拍下耕牛图。我知道要不了多久,这种传统的农耕图将不复存在。不知从何时起,双季稻已改成单季,耕牛也渐渐被农机替代。如今,在田间从事体力劳作的人,也只有这些六十岁以上的农民了。几千年宏阔的农耕场景,刹那间浓缩为一个剪影。
凤凰河,已然呈现在面前——它她穿过总凉公路,又从高速公路的涵洞里钻出来,在满是泥沙的河床上时急时缓地流淌。河岸的柳树在微风下婆娑起舞,默默守护着凤凰河。腾蔓从柳树的根部盘旋而上,枝叶已交缠在一起。两岸的灌木丛伸展开,将本已狭窄的河面挤成一道缝隙。一道道水坝拦出一池池清水,水流在遇到石坝的阻挡后激起一泓泓水波,然后漫过坡顶,在水坝另一侧形成一道道水帘。
河岸的路踟躇难行。在齐膝深的灌木丛里,不时窜出一束荆棘,必得绕开走。无法抗拒的诱惑是刺丛里结出的野果,鲜红欲滴,伸手摘上几颗,放进口中,甜里带酸,味道妙极了。这种野果乡间叫“小麦泡”,是童年时代的时令佳珍。还有一种叫“茅稔”,它的穗子吃起来绵甜。只是它等不及我们的到来,将白色的穗花挂在细长的茎杆上迎风招摇。在它们周围不时冒出红的、紫的、黄的、蓝的、白的花,一簇簇、一丛丛、一束束,星星点点,五彩斑斓。
前方的河堤被暴雨后的激流冲毁,还没来得及修复。这使路基有些松软,得小心滑入泥潭。我们就此打住,踏上返回的路程。
三
上游的凤凰河挨着白麟尖前行,像是一对形影不离的情人。在它们东边大龙山由南而北,与之并行。其间的平畴地带是白麟畈。
相传远古时期,畈上有一农夫。他养了一头白牛,白毛、白角、白蹄、还夹杂着一些白麟片。一天,农夫拉着白牛去犁田。可等他吃过午饭回来时,发现犁头不见了。他四周打量,没有动静。再看近前,从白牛的口角处不时漏出铁屑。一切都明白了,是他家的白牛吃了他的犁头。盛怒之下,农夫失手将牛打死。后悔已是无用,只好剥其皮肉,剖其肚腹,却从中取出许多白金来。原来这白牛就是传说中的吃铁拉金的稀世珍宝白麒麟。农夫将白麒麟葬在畈上,让它永远护佑这块土地的人们。从那以后,白麟畈的名字就叫开了。
白麟畈地势东高西低,源自大龙山和白麟尖的无数道小溪,在田垅里穿梭交织,与凤凰河一道构成白麟畈立体水利系统。依靠它们的吐纳,确保农作物旱涝保收,由此白麟畈也成为远近闻名的肥沃之地。
凤凰河上的桥多而密集,多以石拱桥为主。石拱桥大都建成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其石料就地取自大龙山花岗岩。石工也多为当地人。这些桥凝聚了他们的智慧和心血。最古老的桥当属邱桥,坐落在杨亭村王屋组的邱河上。桥下河水悠悠,不知流淌了多少年。桥东,大龙山西麓盘亘着一座浅山,酷似龟形,是为龟山。在龟山南北侧,前后各分布着两口水塘,恰似四只龟爪爬行。
还有一座桥叫一棵松大桥,它算得上是凤凰河上最大的桥。旧时桥西头有一棵大松树,今虽不存,名字却沿袭下来。从一棵松大桥看过去,这里的河道陡然变得开阔,水流也更加流畅。当地人习惯将桥下游的河称作凤凰河,而把上游的河称为涧沟。在一棵松大桥西边河岸上,矗立着两棵老柳树,一棵松演变为两棵柳,树龄都在百年以上,成为凤凰河畔的新地标。当地老百姓视其为神树,逢节必烧香膜拜。
最有名气的凤凰桥位于罗岭镇凤溪社区。惜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有人用炸药炸鱼误将桥体炸塌,现只存一片废墟。凤凰鱼因凤凰河而名。凤凰鱼为麦鱼中珍稀佳品。麦鱼大小如麦粒,又产于麦熟季节,故称。当地人视其为仙鱼,也有人觉得此鱼来无影去无踪,便认为它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又称石头鱼。凤凰鱼可晒干储藏,与鸡蛋或豆腐混合烹调,其味极佳,明清时期一直是贡品。凤凰桥像一道分水岭,凤凰鱼游过了凤凰桥就变成普通麦鱼。
靠近菜子湖这一段的凤凰河旧称孙家河。民国时期孙家河设有渡口,过往行人主要依靠渡船。由于河深浪急,经常发生沉船事故。仅小龙山《敦睦堂.汪氏家谱》记载就有两起。其一是《汪公子亮先生家传》说:“一日,(亮先生)将有事于姥山,行行复行行,已至孙湖之渡口矣。适有邻于公者以事干,公返。未及门而其舟已覆,遭灭顶者三十余.....”还有一起由安徽督办陈调元记于《汪镜湖先生传》中,“某年,孙家河蒿者不慎全舟覆没,过客数十人严顶,而庆生者仅两人。公闻,耗责之者曰:渡为汪姓,罪亦汪姓。谋及族人,首先倡募,不畏暑漘,亲赴和悦州制造红船,为一劳永逸计。十数年来,迁客骚人稳渡如夷者,公之力也。前年,复督其侄润圃募族捐,重修孙家河、铃子涧两桥,并旧有河路加高培厚。行人利涉,感公德者岂浅鲜哉。”这两次事故死亡达40余人。因此在凤凰河建桥一直是当地乡贤的追求。在乡绅汪镜湖先生的努力下,民国时期终于重建了孙家河、铃子涧两桥。
四
凤凰河畔的现居民中,最早的移民为方姓。据《方氏宗谱》记载,宋末,方氏十五世祖方昭庆之子方震一、方震二为避战乱,由江西鄱阳迁来安庆太湖县定居。他们俩都有官位,震一为翰林学士,震二则为监察御史。后来,方震一生了一个儿子方原一。方原一第三子方华三,“爱怀宁白麟畈总兵山山水”,遂由太湖县迁往怀宁白麟畈,其居住的村落称为方家畈。
方家畈位于凤凰河之西,因为这片地域地势较高,通常称之为上白麟。其间,高低错落分布着一口口池塘,恰似一簇簇莲花环绕着方家老屋。而入夏后的池塘,更是碧水清波,莲花吐艳,姹紫嫣红,因而被称为莲花宝地,喻有“观音菩萨坐莲台救苦救难”和“七叶莲花,步步高升”之意。方氏家族中,世世代代沿袭着一个族规:建厕时禁用粪窖,否则会被逐出族门。通常的做法是在挖坑时埋进一口缸,叫“蹲缸”。有了一层阻隔,就避免了污染,也就保全了莲花地的灵气。
方家畈老屋正对面的凤凰河畔,有一个圆形小土丘,形似铜锣,当地人称为“铜锣墩”。墩旁有石桥,唤作铜锣墩石桥,据说是提系铜锣的绳索,凤凰河上游的老油坊的木榨就是敲击这铜锣的锤。昔日的油坊很兴旺,榨锤不断敲击着铜锣,催发了方氏族人,使他们事业有成。如今老油坊已废弃不用,但铜锣墩旁乡道上络绎不绝的车辆,都要经穿过铜锣墩,像是一把把锣锤把铜锣敲响。
在方家畈后身一平缓山坡上,有一地名叫毛家岭。据老人说,历史上曾经店铺林立,吸引了五里八乡的人前来赶集。毛家岭曾名罗家岭,为罗姓所有,与现在的罗岭镇同名。在今天的罗岭镇境内没有罗姓,也没有罗家岭的山岭。既然毛家岭挨罗岭很近,难道罗岭镇的地名,竟是出自这座不起眼的山丘?
挨着毛家岭东侧是总兵山,总兵山是虎山的一部分。此地居高临下,能够近瞰白麟畈,南控古同安驿道,西北扼菜子湖水运,历来是兵家安营扎寨之地。最近的一次驻军是在清末,太平天国建都南京,安庆是扼守南京的咽喉。围绕安庆的争夺战,也在北门外的总兵山拉锯式展开。二十世纪日寇侵华,安庆沦陷,国军与日伪争夺的据点南移到白麟尖。随着陆路交通崛起,菜子湖水运凋敝,总兵山的地位已不那么重要了。总兵山像一个饱经硝烟的老人沉浸在自己加快中。如今的毛家岭,已是杂草丛生,孤坟乱岗,煞是凄凉。据当地村民介绍,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农业学大寨运动中开垦田地时,还不断地挖出大量的碎瓦破砖、断石残墩。
方家畈的方氏家族,曾将其居地扩张到下白麟的方湾。然而今日的方湾只有一户姓方。曾几何时,方湾方氏还是一支显族,不知哪个朝代出了个“吏部天官”,后来整支人马就随迁到南京。传说中,方湾曾建有天官府,府里有地宫。在方湾东边大龙山麓有一地名叫方冲,山坡上葬有这支方姓的先祖,每年清明时节,南京的方姓后人都要来此祭奠。
五
白麟畈上杨氏家族,先祖贵三公也于元末避战乱,由江西鄱阳迁往潜山西堡。“越二世、三世至四世太学文斌公始迁于怀。当元之季,怀为四战地,民多流亡。有明定鼎,令徙远方之人来实此土。盖文斌公遂与其弟文炽公几同来怀之白麟畈,爱其龙山隆于东,麟峰峙于西,田肥美可以耕,木丛茂可以薪,爰斩荆棘,营室庐而托处焉。”从《白麟杨氏宗谱·篡修家谱原序》这段文字里,可以看出杨氏先祖当初创业的艰辛。
在土著与迁民的竞争中,杨氏家族迅速扩张,终于在白麟畈上站稳了脚跟。《白麟杨氏宗谱·杰房股》中记叙了一件有趣的事:杨氏八世祖栋公,生育了六个儿子,最小的老六唤菘公。在菘公出世前,栋公已将家产悉数分给前五个儿子。“栋公以无产给,欲弃之。我兰公及诸伯祖葶公等急止之。曰:岂有举弟不育之理,愿随二大人轮流供养。俟成立,请照股吐分财产。”从这段文字可以看出,杨姓家族兄弟和睦、重义轻利的美德。“及菘公长,豪迈不群,厌事诗书。”然而,不喜欢读书的菘公运气非常好,“天上掉馅饼”的事还真叫他摊上了。有一天,他下田干活,“每于田,白金戛戛有声,从犁间出,公以襟及腰拾而贮之,动以百计。嗣是拾遗金、掘古窖往往者是,习不为怪。遂富有百万。”菘公一夜暴富,却不是吝啬之人,“生平好施予,凡修造桥梁道路,举无所吝。上白麟枞皮畈约里许通衢,每阴雨辄泥滑过膝,行人苦之,公捐资漫石。总铺畈约六七里许逢阴雨亦然,公亦为之漫石,至今行人德焉。”巨额的财富也不断招惹盗匪的骚扰,“公居珙公丘垅蜈蚣山右,盗尝三至其家,莫能劫。”为安全起见,他举家“徙居皖城”,并继续做他的公益事业,“阅城倾圮,请于当事,愿捐资十万重筑之。当事深嘉叹,授以刑杖,委公监修,后值寇充斥,皖民赖以安抚。”他的义举不仅为时人称道,也受到朝廷的嘉奖,“臣上闻赐匾额曰:勋垂保障。屡征不就,诏给五品冠带。”
杨姓尚武之风一直沿袭,清末出了一位将军杨善德(1873-1919),字树棠。北洋武备学堂毕业,从北洋管带、统带干到统领、师长,还任过江苏省松江镇守使,上海镇守使,松沪护军使兼江苏军务帮办、浙江督军,张勋复辟时,参加讨逆军。民国时期,从白麟畈上走出一位黄埔军校毕业的少将杨一华,投身抗日战争,1946年晋升为国防部副官处少将。
六
“到了白麟不用问,不是姓杨就是姓邓 ”,可见杨、邓二姓是白麟畈上两大主要家族。在杨氏家族标插麟山的同时,邓氏先祖君瑞公也从江西瓦屑坝远道而来。据白麟邓氏家谱载:一世祖君瑞公“先为江西鄱阳人,元季世,陈友谅率众战明太祖兵于鄱湖,连年不解,地方震动,居民苦之,公因避地来皖。已而,太祖败友谅兵,平定海内。公乃标插麟山,任土极广,耕田钻井以为食,茅屋土阶以为居”。
凤凰河畔的邓氏家族枝叶繁茂。十一世邓士沅,在他的邓氏家谱原序中感慨:“庄子曰:人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是以人生须臾而死无穷尽之说也。故火犹相传而薪无再起。呜呼,人生也真如一梦然”。在感叹人生苦短的同时,他认为人们可以通过立德、立言、立功,做到不朽于人世:“然则欲久留于天地之间,盖亦无术。以为不朽也矣,而或曰古有不朽者三:一曰立德,如孝、如曾闵弟、如夷齐让、如太伯虞仲身胥尽,而德不能泯,此不朽之一也。一曰立言,如左国公榖之简奥,南华离骚之谲怪,司马班范之雄刚,韩柳欧苏二家之俊逸,身未尝不没而言自不可磨,此又不朽之一也。一曰立功,如夷吾之相齐,霸诸候一匡天下,尊之为仲父;淮阴候亡楚事汉,攻城野战封三齐王;斑仲升出使西域,降服五十余国封万里侯。此皆辅翼世主而勋名著于典册,此又不朽之一也。”他在写下这段文字时,也许没有想到,若干年后他的子孙会以盖世之功践行“三个不朽”。长孙邓石如自幼酷爱书法,浪迹天下,广结书友,遍览奇石碑额,临摹金石善本,成长为震古烁今的书法大家。邓石如以下:十四世邓传密,十六世邓艺孙,十七世邓以蛰、邓季宣,十八世邓稼先,均在各自的领域作出了非凡的成就。
邓氏家族的成功,是书香相承,厚德载物的结果。据白麟邓氏家谱载,邓氏始祖君瑞公生育了两个儿子,长子思明公:“明赠文林郞,业儒而志未就,终老衡门,诗书自娱。”思明公次子瑀公“明赠文林郞”,他勤奋创业,雇了十多个青壮年小伙子开山辟地,从事农耕,粮食囤积“陈陈相因,至腐败不可食”,“牛羊满山不可计数”。他鼓励子弟们读书,对学业精进者给予奖励。他重义轻利,将自己的好地分送给亲朋好友。经年几代的积累,到了四世时,瑀公长子详公在功名上已有所成就,官至浙江海盐知县。海盐县地处沿海,经常有海盗出入,详公能够安外抚内,镇定一方,政绩惠及民生。详公长子、五世標公也在书法上有所建树,“生平最精笔墨”,书法“银钩铁画得古人体格”。
然而,明清改朝换代的战火中国陷入黑暗中。八世理中公也过早去世,抛下了年轻的妻子和孤儿,妻“石孺人年二十二守节”,“城溃时,子丧”,石孺人只好“携孙逃难至梅冲”,梅冲即是现在罗岭镇林春村梅冲。从家谱所载文字推测,邓理中一家是住在安庆。他家这一支进城,当是在详公之后,具体时间失考。石孺人的事迹后来被载入清康熙《安庆府志》烈女传节妇篇中:“石氏,邓理中妻,年二十二,理中即世,遗孤朗仅数龄,氏忍死抚孤。后子媳递殁,复抚孤孙成立,艰辛万状。年逾七旬卒”。因为有了石孺人这位坚强的母亲,才保全邓家的血脉。在她抚孤的两个孙子中,长孙邓应朝,安庆兵燹城破时年仅十岁,他随祖母及幼弟(应鼎公)一起回到白麟畈,寄居梅冲龙家破屋。期间,知县龙应亮将孙女许配为妻。邓应朝生有四儿两女,大清一统天下后,他回到皖城“攻苦励志,继志诗书”。后来做了个小官,忠于职守,谨小慎为,致力恢复先祖旧业,并将战乱时未及时下葬的三代先祖安葬到乌鸦伏地。“年六旬,迁避尘嚣,筑居泉石,子四人,勤加训谤。”“晚岁徜徉山水,不以名利动心”。在他诀别人间时,嘱咐后人“以仁义为念”。
上文提到的十一世邓士沅,是邓应朝的第四子。他“生平憨直而忠实、慈惠,解衣推食多阴德”。曾为族长,率族人修坟茔,敦祀事。家设挹翠楼,每日渡步其间,颂读诗文,还常常引三两知己,烹茶品茗,共谈明史。而邓士沅的第五子邓一枝,“憨直如其父,与人落落寡合,于知己即出肺肝相示。多才好学,善诗文,工书画兼娴史籀之学。”这个邓一枝就是日后成为大书法家的邓石如父亲。至此,邓氏家族这一分支,在经过血与火的历炼后,终于浴火重生。
凤凰河流经邓家大屋,不久便进入罗岭镇。站在童杨省道远远望去,身后邓家大屋民居鳞次栉比,错落有致,“铁砚山房”掩映在翠柏之中。西边山岗上,罗岭镇新政府办公楼拔地而起,东边大小龙山逶迤起伏,青绿的底色里显露出一簇簇巨石阵,如柱、如笋、如灵猴嬉戏,如仙人聚会。桑土绸缪,繁华了一季,也寥落一回。皇朝的更迭,无情的杀伐,凤凰河的子民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拨。科举迈向上升的通道,显赫了一个家族,也失意了一批追索者。再看那凤凰溪集结了大小龙山交汇处无数道溪流,穿越426省道,直奔凤凰河,使凤凰河更加开阔、迷人而且充满神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