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城门外

发布时间:2018-03-22     浏览:2220次

安庆城门外

——民国市井百态掠影

王永安

自南宋嘉定十年(1217)安庆知府黄干筑城起,时至今日,安庆建城整整八百年。昔日的安庆城并不大,绕城一周也不过“九里十三步”。但,民国时期安庆城外市井生活却千姿百态,异彩纷呈。

东门外

东门为枞阳门。出门见山,抬头见塔。山是“高山头”系安庆“九头十三坡”之一,因高家山而得名。“高山头”的山脚是一片茅草屋,山腰及山顶是高家祖坟山。“高山头”防水不防火,山之西为“西北埂”,山之为“东北埂”构成一道天然屏障,无论是1931年还是1949年和1954年的大水这里都没有被淹没,然而每年冬季这里天干地燥、杂草丛生、茅屋相连、火灾不断。后由慈善组织“从善局”盖起两排砖瓦平房,供贫民租住,这样消除茅草屋,清除杂草,火灾也随之减除了。塔是振风塔,号称“万里长江第一塔”,迄今已有400多年的历史,一直是省府安庆城的标志性建筑,“塔江横影”曾是安庆十二景之一。塔下是迎江寺,寺因塔而生辉,塔又因寺而更显雄伟壮观。

山与塔之间有街巷、寺庙、道观和楼阁,可圈可点的数东岳庙和镇皖楼。

东岳庙,清顺治七年(1650)建,咸丰三年(1853)火毁,同治年间,邑绅重建。东岳庙采用重檐庑殿式建筑,黄琉璃瓦盖顶,高大雄伟,器宇轩昂。门前有一对石狮蹲立,神态引人注目。门口两侧有两尊泥塑的守门武士,手执金爪、钺斧、威猛庄严。庙内泥塑的幽冥府、阎王鬼卒与地狱七十二司的图画、泥塑姿态各异,栩栩如生。

东岳庙后面的碧霞宫,丹雾彩漆,宫阙魏然,内有天仙碧霞元君,地仙佩霞元君和水仙紫霞元君的塑像,三个塑像下面,各有佩戴长裙的立侍四座,形象逼真。

每逢东岳大帝生日(三月二十八)有盛大庙会,有甚多城乡妇女向她们敬香求子,有的系稻草于其脚上,有的用红绸子披其肩上,并捐香油和钱币,以示求子之诚意。

镇皖楼有镇住安徽之意,有史料记载:“长江东下,皖为门户,不有巍峨雄杰之观,以补形势之不气,由门户无管束,其气不聚。”镇皖楼几建几毁,最早建于何时,无从查考。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安徽巡抚薛柱斗于旧址再建,并额以“镇皖”,自此镇皖楼声名鹊起,在沿江一带,与振风塔齐名。

民国时期,东门外有两个民间人士不可忽略,一个是居住长生巷内的长寿道人叫“韩湘子”,一个是朱家巷说书的“老卞(辩)子”。先说“韩湘子”,此人个子不高,瘦脸,留有翘翘八字胡子,脸上透出与常人不同的怪异表情,一年四季头戴顶旧草帽,蓬乱的发髻总是漏出,许是常年鼓起的发髻硬是把帽顶掀掉。他常年挎着竹篮子卖香烟,香烟下面压着有他自己用黄表画的符咒也随之出售。十道九医,据说他还可以治病,也确实治好不少人的病。白天他要是不出门就盘手盘脚打坐,夜里睡觉亦如此,一般常人不敢接近他,总是感觉他有点怪怪的,给人有一种神秘的感觉……

再说朱家坡街南巷里有一个说书的老卞,人们不识这个“卞”字,干脆就叫他“老辫子”。老卞瘦瘦的,嗓子有点沙哑,说话怪好听的。只见他左手拿着紫檀木响云板,右手提根打鼓棍,敲着架在三根细竹竿撑起的小鼓。咚咚几下,瞄一眼,来了三五人,又敲几下,书场来了三两小孩,捧箱提篮吆喝:“桂花龙糖、白糖饼、生姜糖啊”“油炸蚕豆瓣、臭豆腐、瓜子、花生米啊——”老先生瞥一下,场上来了一半人,为了稳住来的人,又要等待尚未来到人,以免他们听不到到故事的开头又要抱怨,便醒目一拍:“开书之前,咱们先来一段书帽,说说安庆的桥:

  八省通津大新桥,(现大新桥街)

  怀中抱子女儿桥,(大王庙街)

  月亮弯弯月字桥,(月字街)

  千年不到广济桥,(鸭儿塘路)

  来人客往菜家桥,(工农街)……

  书帽之后,老先生的妻子端个小箩子向听书的收点小钱,叫板凳钱。看看差不多了,老先生呷一口茶,再“啪”地一声:“上回说了张飞大战长坂桥……”

  入夜,东门外的几条短街尤为寂静,唯有一阵小火轮的汽笛声,或是一声巡夜打更声:“防火防盗、小心火烛。”民国时期的东门外一天就是这么喧嚣、寂静的过去了。

南门外

安庆南门有两座城门,大南门(镇海门)和小南门(康济门),两门之间相距约300余米。高高的镇海门前是著名安庆“九头十三坡”之一的“凤凰坡”。南门濒临长江,长江是南门的天然屏障,这里易守难攻,无论是元朝末年群雄之一的农民领袖陈友谅还是晚清名臣的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曾国藩攻打安庆城也都不敢选择南门正面攻打,即便是1938年日寇攻陷安庆也是从距南门以东20公里之外登陆攻打成功。南门之所以能设置两座城门,我估摸是与南门易守难攻和驻扎南门的水师营出师之便以及南门沿岸有众多码头和口岸来往人员出入城之便有关。

南门外几近长江,没有多大空间,也容不下纵横交错的街市,这里除了货运码头就是客运码头,除此而外就是大大小小的货运堆场。这里出没的都是众多的码头装卸工人和停靠码头南来北往的来省城求学的、做官的、经商的以及从江南过渡的挑着土产品卖掉换取油盐、洋油、百货、大饼油条、牛肉包子以及求医抓药的人。江畔的上空不时地飘荡着码头工人的“唉依哟嗬”号子声,时而还夹杂着短暂的路过此地纤夫拉纤的呐喊声:“三尺白布,嗨哟!四两麻呀,嗬嗨!脚蹬石头,嗬嗨,手扒沙呀,嗨着,光着身子,嗨哟,往上爬哟……”一声长长的厚重的轮船汽笛声响彻上空,覆盖一切,这让久离家乡的游子看到轮船即将抵达家乡的喜悦,同时也让出外的游子目睹轮船离家的别绪……

民国时期,紧挨着小南门城墙有安庆三大木业行,数徐隆和木业行最大,他资金雄厚,存货之多,经营木料的品质最佳,是安庆所有的木业行无法比拟。徐隆和木业行发迹于民国初期四牌楼一场特大火灾。这场大火,除胡玉美酱园一家幸存之外,其余的商店都付之一炬。火灾之后,安庆大小木业行数十家,唯有徐隆和木业行有大量存货,其余的木业行几乎没有存货。徐隆和木业行所有存货,几日之内便销售一空,徐隆和也因此变成暴发户。

这之后,徐隆和的生意像滚雪球似的,越做越大,几年之后也成为安庆巨富之一。人怕出名猪怕壮。1927年蒋介石来安庆,他命令安庆商务总会筹措十万元作为军饷。徐隆和在压力之下就承担摊派九千元之巨。因此,徐隆和也感到树大招风难应付,不得不迁出安庆,改换招牌,缩小经营范围,销声安庆商界。1937年徐隆和木业在江西采购木料一千立方米扎成大排,行经江西马当时,被国民党马当驻军截留,损失惨重,徐隆和经营三十多年的木业行,从此毁于一旦。

小南门外有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1908(清光绪三十四年)1118日安庆小南门至大南门外一带江岸装设公用路灯,这便是安徽最早的路灯。

  小南门外还有一件事也不能忽略,那是1925年安庆真性霍乱大流行,起源于小南门码头,当时上海有一旅客因患这种病死在码头,当时没有做到及时隔离与消毒,以致活动这里的许多搬运工人传染流行。真性霍乱流行最厉害时候,每天发病人数两百人以上,死亡率达百分之五十,让人怵目惊心……三日之后,偌大的南门众多的码头几乎看不见人影……

  明代崇祯皇帝点状元时,安庆状元刘若宰描述家乡时回答道:“陛下,臣的家乡上有七里凉亭,下有五里大庙(指城外七里处和五里处);日有千人作揖,夜有万盏明灯(指船夫划船和夜晚映入江中的星斗)。”乃是当时安庆南门外真实写照。

西门外

西门为正观门,又叫八卦门。说它八卦门是因为城门内外地形犹如一个天然八卦阵,高大的城门,低矮狭窄曲折小巷转不出去,即便是贼寇攻破城门也不敢轻举妄动长驱直入,入门之后便陷入八卦阵,面对的是仰视的居高临下的营垒,随时都会被瓮中捉鳖。

值得有趣的是,1915年的《城厢图》,竟花五分之一的幅面描绘西门外地形地貌和楼堂亭阁以及大街小巷,这足以说明西门外对这座古城政治、经济、文化来说是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西门,已不是一个简单的指一个城门的概念,而是一个西门区域的概念。西门外这个称谓,曾经为多少西门外人引以为豪。如果说八卦门之内的县下坡、司下坡之上的县衙门和布政司是这座城市的政治中心,那么说西门外众多大大小小的商铺、牙行便是这座城市商贸集散中心。昔日交通运输主要靠水上运输,而安庆的的主要水运码头大都聚集于西门的柴家巷和大新桥一带,这就自然而然地形成缘西门外码头至八卦门几里路数百家商铺店面。民国时期西门外的柴家巷、汇福阁、四眼井、同安门、大港口、横坝头有粮行70余家,皮革行26家,就是连那不光彩的行业——烟馆也有10余家;横坝头至观音巷的织布机就有上百台,号称安徽纺织之摇篮,这些可见民国时期西门外商业繁华一斑。

西门老街深藏着众多昔日民国时期叱咤风云人物或是众多老字号店铺的老板。二十年前我在西门里仁巷不经意间遇见一位老者,和他攀谈几句,便知他是大名鼎鼎的安徽第一任商会会长蔡静堂的长房长孙蔡先生。蔡先生和我说起爷爷菜静堂眉色飞舞,津津乐道。

蔡静堂(1859-1933),名正,字静堂。祖籍怀宁县高河,生于今安庆市郊官洲。清光绪十三年(1887),与京货摊贩钟荣和合资(后拆股),在同安门正街大巷口开办荣泰和糖杂号,经营糖纸杂货,前店后坊。由于讲究信用,价格公道,生意兴隆。数年后,业务规模不断扩大,增设粮行、盐旗和竹木号。其粮行几度操纵安庆粮食市场。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与宋玉田(士绅)、胡懋旃(胡玉美酱园经理)、吴甫臣(同康钱庄店主)等人发起成立安庆商务总会,先后任协理、总理等职。次年,同他人合伙成立同孚油号,经销美商美孚牌煤油。8年后,拥有资金达40万银元。宣统元年(1909)安庆电灯厂因管理不善,设备陈旧,电力不足,市面各商店均用汽油灯照明。蔡静堂呈请巡抚部院:“安庆系长江重要口岸及巡抚驻地,缺乏电灯照明,未免有失观瞻”。当获准交商界自办的批示,即出面向绅商及上层人士集资15万银元,创建安庆商办电灯厂。

辛亥革命后,安庆商务总会改为安徽省城总商会,蔡静堂当选第一任会长。民国4(1915)袁世凯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安庆青年学生群情愤慨,齐集招商局仓库,执意焚毁库存日货。蔡静堂出面,邀请各界人士商谈,决定组织反日会,对已购日货按数罚款,不予焚烧,日后如再私购日货则严加惩处,避免商界的损失。民国16(1927),西门柴家巷通往码头的道路崎岖不平,来往旅客深感不便。蔡静堂呈请政府修筑此路,政府委任他负责此项工程,按月在车捐项下拨付经费,不足数由其筹措。蔡静堂主持成立江岸道路工程处,终于将道路修好。

西门外因水而兴旺,也因水而衰落。1954年夏季一场特大洪水淹没西门外的大街小巷,也淹没了大新桥街一楼,冲垮了所有房屋的墙壁,留下的是孤孤零零、空空荡荡木制穿枋屋架。大水之后整个西门外一片狼藉,十分悲惨。洪水之后,西门的新河消失,皖河淤塞,皖口也变得越来越逼仄,码头也渐渐地变少。西门外的大观亭这个昔日被称为皖省第一胜景,民国之后已变成一片废墟,西门外也渐渐被人们遗忘。

北门外

北门为集贤门。如果说长江是南门的天然屏障,那么说距集贤门十公里之外的集贤关就是集贤门的天然屏障。若想攻下集贤门,首先要过集贤关。集贤关乃集贤岭下一道豁口,易守难攻,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集贤关,集贤门,这一关一门之间,曾经演绎多少烽火狼烟的悲壮故事,著名的“安庆保卫战”在这里坚持八年之久。

  集贤门外的西北角马山一块地方,曾是清末民国初刑场所在地,又是坟墓集聚地,此处附近的城墙曾被湘军炸毁,数千将士厮杀此地、血流成河、尸骨遍野,多年来,这里阴气太重,夜晚不敢有人在此出行,曾留下不少“鬼迷路”的故事。安徽省第一任省委书记王步文,1931531日,就在马山英勇就义。

集贤门之外的荷仙桥留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悲壮故事:七名来自广西籍的太平军将士为逃避湘军追杀,在荷仙桥附近躲避七天七夜仍未逃脱,终因寡不敌众被湘军刀砍矛戳,葬身荷仙桥旁边的水塘里,鲜血染红了荷仙桥下的塘水。后人们把他们安葬在荷仙桥左侧水田中央隆起的土丘上,之后常有乌鸦在山丘掠过,发出凄厉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民国初期在荷仙桥左侧还立了一块石碑,碑文记载这段悲壮历史。居住荷仙桥附近善良的老百姓在每年的七月半和十月半给祖先烧香的同时,也给这七名广西籍太平军的孤魂烧一炷香,这一炷香曾续到文革之前。

许世英——一个历经晚清、北洋、民国三个时期,宦海浮游60余年,成为中国近代政坛上的著名历史人物,19219月,出任安徽省省长。他做第一件事就是修建连接集贤关与集贤门长达十余公里的怀集路(集贤路),成为安徽历史上第一条官办公路。修筑怀集路的同时,对原有荷仙桥、蔡家桥、小野螺桥等进行了改建,并重新命名为第一桥,第二桥、第三桥等。省长许世英亲题“第二桥”三字,并落有“民国十一年八月”建造日期。时光荏苒90年,如今这块许世英当年亲手题字的桥栏还任然留在安庆工农街中间,成为安徽公路建设史上一块丰碑。这座被改为第二桥的蔡家桥已不是单纯意义的一座桥,而是北门外的一条街。蔡家桥上人流不息,桥下的流水不断,桥附近的叫卖声不歇,紧挨桥栏的有豆腐店、理发店、酱坊、裁缝店、食品店和五金土杂店等,麻石条路两边,均是木质穿梁小楼,大多前店后坊。城内外小街的区别在于城内街市背后或是低矮的住宅或是深院老屋,而城外的街市的背后或是菜地、池塘、树林和田野。

穿过荷仙桥、蔡家桥,就抵达南庄岭街,那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便是城北的门户。这里是最早安庆乃至安徽大米集散地,从集贤门口到南庄岭就有十六家大米行,小米行不计其数,有上千人从事代购、代销、运米、售米营生。随着米行业的生意红火,一群从事过磅的掮客应运而生,他们穿梭于米市之间,给买卖双方评价过秤,收取少量佣金。他们肩扛一杆大秤,腋下夹把算盘招摇过市喊道:“北斗七星,南斗六星,还有福、禄、寿三星。星星相照,绝对公道哇”

  北门外的街市断断续续、点点滴滴似驿站一般,一条狭窄、弯曲、凹凸不平的乡间小路连接着五里墩和十里铺至到数十里之外的集贤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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