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铭传与安庆胡竹芗的书法情缘
发布时间:2018-05-11 浏览:3240次
刘铭传与安庆胡竹芗的书法情缘
吴牧
刘铭传(1836-1896年),字省三,号大潜山人。他的祖籍清朝属庐州,后属肥西县。其父早年去世,家庭生活贫困。刘铭传仅读几年私塾,但他热爱读书,长期坚持自学,博览群书,天文地理,星相堪舆无所不读;尤其爱读兵书,喜爱诗词、书法,娴熟诗词格律。他青年时练习写诗,曾留下一首“名士无妨茅屋小,英雄总是布衣多。但嫌仕宦无肝胆,不爱逢迎受折磨。饥有糗粮寒有帛,草庐安卧见高歌。”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与报国情怀。1854年,太平天国军队占领庐州后,十八岁的刘铭传在家乡拉民团设防,后投奔李鸿章、曾国藩,组建淮军“铭字营”。1862年春,刘铭传、率领“铭字营”来到安徽省城安庆,驻扎在城东郊菱湖一带集训整编,准备开赴江浙战场。
一天,刘铭传处理完军务,在随从的陪同下,骑着马到巡抚部院、安庆孔庙、迎江寺、大观亭、清真寺等地闲逛,观赏名胜古迹以及历代名人碑刻。刘铭传伫立在大观亭碑林前,凝视着余阙墓侧的五言律诗——那是邓石如在乾隆五十七年(1794年)冬所作并篆刻的悼诗:“浩气还虚碧,江流日夜声。白杨森培塿,清史照纵横。”刘铭传感慨万千,心潮澎湃,激动不已。接着,刘铭传又跃马扬鞭,来到刚修缮的巡抚部院,发觉清池旁堆砌的假山上刻有隶书“渡鹤桥”“龙湫”两碑,与书法大师邓石如的隶书极为相似,神致逼肖,令他惊叹不绝。刘铭传沉思默想:这是何人的手笔?一定要弄个水落石出……
他转身叮嘱随从道:“你快去巡抚部院,找管理花木盆景的差吏打听一下,‘渡鹤桥’‘龙湫’两碑,是何人所书?我要问个究竟。”
随从终于找到了负责布置假山的程差吏,也是肥西人。一听淮军将领刘铭传要见他,不敢怠慢,急忙奔来。刘铭传指着假山那两块碑刻,问:“你可知道此是谁所写?”
程差吏拱手道:“这两碑是皖省享有盛名的书法家胡竹芗所书,竹芗名杰,”接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介绍一番。
胡竹芗是安庆胡玉美酱园鼻祖胡兆祥的次子,曾考中秀才,因洪杨之乱,太平军占领沿江五省,清朝廷下旨暂停南片乡试而错失乡试良机。他因仕途无望,在家开私塾,教授子、侄,并协助兄长胡云门掌管酱园。胡竹芗勤奋好学,曾与邓石如后代成为好友,开始钻研书法大家邓石如的书法,博览经史百家,喜读宋明理学。据传广购图书数万册,自署书斋“古欢草堂”。胡竹芗选择隶书大师同邑邓石如,楷法则以山东诸城刘文清为宗。在省城书法界,称谓他的书法,是清朝邓石如之后第一人。所以,老省城安庆官衙、商界、教育界一些名流雅士,都纷纷登门,请胡竹芗题写楹联、匾额,或私自收藏。就连巡抚部院、安庆孔庙、清真寺、迎江寺,也派人请竹芗先生题碑,增光添色……
刘铭传愈听愈兴奋,简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书法会友情谊长。他急忙问程差吏:“你可知胡竹芗先生的住处?”程差吏用手指了指,应答:“就在巡抚部院东围墙外吕八街!”
“那好!请领我一道登门拜访。”
不多会,刘铭传与程差吏就来到胡竹芗的家。此时,胡竹芗正在书斋“古欢草堂”练习书法,自撰勤学楹联一副:“好学深思心知其意,格言至论日陈於前。”他的夫人潘氏见有客人上门,便泡茶敬烟待客。胡竹芗迎出来,将客人领进书斋。程差吏作了一番介绍:他就是竹芗先生,这位是淮军将领刘铭传!
胡竹芗忙拱手相迎:“幸会!幸会!”
刘铭传弯腰回礼道:“闻先生大名,特来拜访请教!”
“不敢当!不敢当!”胡竹芗边说边请客人坐下。刘铭传的目光紧盯着墨迹未干的楹联,愈看愈入神,只觉得字圆润严整,敦厚秀逸,不假雕琢富有韵味,隶书与邓石如异曲同工。他似乎遇到知音,满脸笑容,拱手回敬:“大家手笔,气势不凡呐!”
“过奖!过奖!刘将军若不见笑,如有败笔,请包涵教正。”
于是,胡竹芗将刘铭传、程差吏请入会客室。会客室布置得也像书画室,正面悬挂着邓石如的书法,一副篆刻条幅;侧面是胡竹芗书写的自勉诗《春阴》:“年年春至春还暮,荏苒韶华难暗驻。愿教惜取此分阴,莫使春光等闲度。”
刘铭传双手靠在背后,一边浏览,一边与胡竹芗继续闲聊:“竹芗先生,您与我拜的是同一位书法大师邓石如哇!轩窗净无尘,集贤求艺精。”
这当儿,刘铭传正准备与胡竹芗告辞时,只见门外闯入一个人。此人穿长衫,外套马褂,戴瓜皮帽,一副商人打扮。刚才他在吕八街口,巧遇胡竹芗的夫人胡氏买茶食招待客人,听胡氏说家里来了位淮军将领刘铭传,便急忙奔来。他一进门,拱手向刘铭传施礼后,便跪下恳求:幸会刘将军,我有要事相求,敝人是“安庆张立达堂国药号”掌柜张裕仁,本号从太湖县收购的一批中药材,装了三大木船运到安庆城外江面,被城防战士查封,扣留在杉木洲附近,药材无法入城,请求将军帮助解决,以解燃眉之急!
刘铭传忙扶起张裕仁,详细询问情况后,安慰道:“我马上派部下与城防战士进行联系。请您放心,只要船上未载严禁物资,药材关系民生大事,病人安危,解禁问题不会太大。”
随后,刘铭传向胡竹芗拱手告辞。
第二天,由于刘铭传亲自过问,“张立达堂国药号”三大木船中药材很快解禁,药材允许进城。张裕仁立即通知店员,安排人员将中药材搬运到设在大观亭旁墩头坡处的货栈存放,尽快供应各家药店销售,以解决安庆百姓治病防疫之急。随后,他又亲临胡竹芗家深表刘铭传将军相助之情。张裕仁准备邀胡竹芗一道送厚礼(银子)去酬谢。
胡竹芗考虑片刻,便婉言劝说:“送银两去酬谢刘将军万万使不得!历史上清官就怕人送金银,败坏他的名誉,要是刘铭传拒收银两,将我俩赶出军营,岂不是让商界同仁耻笑。感人之情不在乎送重礼,情到礼周就行了。这事让我来操办,一定会使刘将军满意。”
张裕仁觉得胡竹芗的话有道理,便委托他代为办理,就转身告辞。胡竹芗根据刘铭传对书法的爱好,首选是一本自己保存多年,供临摹之用的《邓石如字贴》赠予刘铭传。其次,本想赠送自己的一幅字,但又考虑他行军打仗携带不方便。于是,胡竹芗特意请来四牌楼街雕匠兼木匠乔师傅,用红木特制一个精美的礼品匣。拼接采用缝榫结构,不准用一根钉,不准涂油漆,还能代替笔墨盒使用。木匣盖要抽拉灵活,为显示他与刘铭传的书法情意,匣盖上雕刻胡竹芗隶书题字:“安庆胡玉美虾子腐乳”。匣内装用牛皮纸包装着胡玉美生产的干虾子腐乳,乍看类似精制食品礼品匣。
那天,胡竹芗邀张裕仁一道,带着《邓石如字贴》与礼品匣去“铭字营”去拜会刘铭传。刘铭传热情款待他俩,对胡竹芗赠送礼品匣与《邓石如字帖》爱不释手,深表谢意。
不久,淮军在安庆集训整编结束,奔赴新的战场。刘铭传将胡竹芗送的礼品匣内虾子腐乳吃完后,对上边刻有胡竹芗隶书字体的红木礼品匣舍不得抛弃,将匣内装入毛笔、墨、砚台,当笔墨盒使用。似乎延续一段书法情缘,品味胡竹芗先生的深情厚意。
1883年,法国侵略者在我国西南边疆燃起战火。第二年春,法国远东舰队闯入中国东南领海,妄图占领台北,使台湾孤悬海上,岌岌可危。国难当头,47岁的刘铭传拔剑而起,响应清政府的征召。当年六月间,刘铭传以巡抚的头衔,又称台湾首任总督,督办台湾军务,渡海入台,筹备抵抗法国侵略者。他简装出发,仍不忘随身携带胡竹芗赠送的礼品匣,内装笔、墨、砚,起草公文与奏疏,时刻同朝廷保持联系。
刘铭传率领军队,经过八个月苦战,终于赶走侵占台湾的法国侵略者,取得抗法保台的巨大胜利。接着,他号召军民建设台湾,清理田赋,厉行教育,兴办铁路,发展商业。刘铭传为使台湾能长治久安,国家与民族繁荣富强,殚精竭虑,努力工作七年。在艰难困苦的情况下,刘铭传身先士卒,率领军民开山劈岭,开通基隆到台北一段铁路时,他打开礼品匣内装的笔、墨、砚,提笔写了“旷宇天开”四个大字,刻在狮球岭隧道的洞口石岩上。同时,他还作了一副楹联刻在洞门的两边。上联为:十五年生面独开,羽毂飙轮,从此康庄通海屿;下联为:三百丈岩腰新辟,天梯石栈,居然人力胜天工。
1891年,55岁的刘铭传离开台湾,辞官回到肥西老家大潜山房,已年逾半百,两鬓斑斑,体质衰弱,疾病缠身。但他仍坚持练习书法,来修身养性,增强对人生的信念。书案上摆放着胡竹芗赠送的礼品匣,常回忆三十年来书法友情,并著有《大潜山房诗抄》诗集。
1896年,刘铭传在大潜山刘老圩“宫保弟”内溘然长逝,终年六十岁。刘铭传病逝后,胡竹芗送给他的礼品匣的去向,一直引起笔者的关注。万想不到,2005年9月29日,《新安晚报》刊登一篇新闻报导:今年9月间在肥西县刘老圩发现一百多年历史的“安庆胡玉美虾子腐乳”小木匣。此木匣是胡玉美这一中华老字号的佐证。木匣为一个红木制成的匣子,顶面上是块抽板,上面雕有“安庆胡玉美虾子腐乳”字样,并绘有精制的图案。此木匣由合肥收藏家汤先生从蒋先生祖上在淮军将领、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家发现。
笔者得知小木匣这一信息后,立即写信给这篇文章的作者,想进一步探索有关小木匣深层次的问题。这不是一般礼品匣,上边留存书法大家胡竹芗的作品,仅此一件,尤为珍贵。信寄出后一直未有消息。然而,苍天不负有心人,2013年12月的一天,一位朋友告诉我,收藏小木匣的合肥汤先生已将小木匣捐献给安徽省博物院。我又委托在该院工作的一位朋友,将小木匣拍摄照片寄来。据我对小木匣上保存的“安庆胡玉美虾子腐乳”字样进行对照分析,确实是胡竹芗先生的隶书笔迹。百年礼品匣终于见证刘铭传与胡竹芗的书法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