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在角落里的孔城洋油栈

吴春富

一

      孔城老街景区停车场围墙外围边上，有两幢很有些年代的破旧建筑。因为箍墙外，游客自然难看到；周边的村民或居民被迁徙出去，自然也不再看到。它们孤独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人理会。风吹过，发出所有破旧物件都会发出的响声。偶尔有猎奇的游客蹿到墙外，见路边疯长着的野草中藏掖着一幢老房屋，壁上书写着几个模糊不清的字迹，好奇心驱使，仔细辨别，亚，西亚，洋，油栈，然后连起来念一遍，亚细亚洋油栈。自言自语，啥名堂？

边上如若有其他人，答一句，谁知啥名堂。

      他们不知洋油栈是啥名堂，更不知洋油栈曾经是何等的繁华。

      洋油栈是销售洋油的地方。洋油即煤油，点灯用的。早期，中国没有石油工业，煤油全靠西洋运入，因而被百姓成为“洋油”。1959年大庆油田建立，中国才结束了洋油历史。除洋油外，被称为洋的还有洋火、洋布、洋钉……，这说明建国前中国民族工业相当的落后。

      亚细亚的境遇比美孚（又称永孚、孚华）要好得多。在离亚细亚不远，也即老街景区停车场围墙外壁，也有个洋油栈，名称叫美孚洋油栈。美孚深缩到里边，游客在围墙开口处探头瞄一眼，见这建筑残破不堪，就像一个衣着破烂满脸沟壑的老妪，厌弃，急忙调过脸去。

看到这一幕的我，心里酸酸的，说不出来啥滋味。

这两处洋油栈是被岁月风尘包裹着的古珠。

      探究洋油栈历史，亚细亚洋油栈，是英国亚细亚火油公司在孔城老街的分销处。亚细亚火油公司是国际最大的托拉斯英、荷蚬集团的子公司，专营石油贸易。上世纪初，在上海九江路7号成立机构，划区经营。其中南京区，辖南京、镇江、芜湖等地，有油库2座、储油站2处、办公楼和住宅区各3处，区辖储油站8处，以及若干加油站。孔城老街亚细亚洋油栈洋油来源芜湖。

      现今的两个洋油栈旁是镜湖，之前几年是平塘，与孔城老河不相连。五六十年前不是这样，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时候，平塘与孔城老河相通，之间有条子河，从建于清的庙庵——痘神庵前经过。孔城是千年古镇，孔城老河与菜子湖、长江相通。三国时吴国大将吕蒙驻扎孔城，在菜子湖里操练水军。洋油等货物也通过孔城河集散，销往舒城、合肥等地。子河狭窄，洋油运达时，大船舶不能穿行，改用小船，改换小桶，将油运入亚细亚与美孚洋油栈。

    几千年来，中国百姓照明均使用蜡烛、桐油与菜籽油，这种照明光线暗淡，损伤视力。而洋油光线明亮，在这种背景下，上个世纪初，英商的亚细亚火油公司及美商的美孚洋油公司、德士古公司在中国半殖民地化下先后进入中国。采取总公司——分公司——支公司——代理处的组织机构与营销方式，实行总公司集权、逐级包销制度，在各地委托代理人。桐城商人叶如意的父亲便是美孚在孔城老街的代理人亦即买办（中国近代史上，帮助西方与中国进行双边贸易的中国商人），孔城商人何永康便是亚细亚公司在孔城的代理人亦即买办。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在孔城老街萌芽。

     英商与美商在孔城老街设立代理处，绝不是贸然之举。是实地考察与审慎评估后做出的慎重决定。为繁华的孔城老街增添了洋的气息，也印证了孔城老街商业是何等的繁华。

    洋油栈与桐乡书院、近些年在墙壁中剥出的“京广洋货绸缎布匹”字迹一样，都是孔城老街历史的“活化石”。                   

二

      叶如意父亲受美孚石油公司、中国芜湖分公司委托，在孔城老街开设的洋油栈，占地面积884平米、建筑面积310平米。东边临水，建有院落。

    栈屋西洋特色。东边墙面上今依稀可见当年精泥灰绘制的舵轮图案，中间楷书“孚华”蓝色大字，山墙两端角脊处砖砌轮船烟囱图样。
      亚细亚洋油栈建于美孚之后，孔城商人何永康是生意经，他见叶如意父亲生意好，羡慕，便跑到上海托朋友找到亚细亚石油公司中国上海石油分公司老板，请求作为亚细亚在孔城老街的洋油销售代理人，利用长江水运条件在孔城老街设立代理处。英商同意。栈抬粱式建筑，屋顶上方南北向大脊，脊东各有东西向小脊，有点北欧风格。进深三间，面积140平米。主间脊粱上书“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丁己秋七月吉旦”字样。大门朝东，侧门朝南，货物自南门进出。南门至今残留有大大的“港”字，间隔印证了这里原先为港口。

    美孚石油公司资格最老，规模最大，这可从孔城老街代理处现存的建筑规模窥出。亚细亚公司在孔城老街的代理处房屋仅一大间（三小间），一个小院子，而美孚在孔城老街代理处有正屋、侧屋，院子也是亚细亚的若干倍，不仅如此，美孚院子里还现存古井一口。

美国德士古石油公司最小，在中国的网点（代理处）也甚少，孔城老街自然没有代理处。直线距离仅三十米的美孚与亚细亚两家洋油栈在经营上既联合，又斗争，既互相利用，又互相排挤。

     初期，为了打开市场，亚细亚孔城代理处到处做广告，在墙壁上绘亚细亚洋油标志，向百姓免费赠送洋油灯及玻璃灯罩，宣传使用洋油照明便宜等诸多好处。百姓使用后发现，洋油照明的确比菜油照明好。这样销路打开，每天到亚细亚洋来批发的舒城、合肥、六安等地客商络绎不绝，亚细亚里人头攒动。

      针对亚细亚孔城代理处的营销做法，孔城美孚代理处采取推销员制，打开门路。双方还各自雇佣情报员，刺探对方营业动态，然后降价。这种相争的局面持续到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双方为了避免两败俱伤，达成协议，统一售价。

     1941年12月太平洋战争爆发，亚细亚公司与美孚公司被日本接收，孔城代理处歇业。抗日战争结束后，两家公司重新营业。解放前后，两家公司关闭。

    亚细亚公司为何永康所开，房产自然为何家所有，解放后何氏后人住在里面，一直到本世纪初。近些年何家外迁，洋油栈房屋无人居住，以至院落杂草疯长，四围灌木丛生，一派荒凉景象，让人唏嘘感叹。美孚上个世纪下半叶，为孔城镇竹器社生产车间，里面篾条飞舞，欢声笑语。后来竹器社倒闭，风雨剥蚀，靠西边的墙壁倒塌，里面也成了空壳。
     我小的时候，母亲及年长者口中常常提到洋油栈这名称，那时候他们是把洋油栈视为地名。后来，我到外地求学与工作，洋油栈这名称与实物便在脑中淡薄。近些年回到故乡，每每从洋油栈旁经过，目睹它们的破败景象，想象它们曾经的兴盛与繁华，一股物不是人也非的悲凉穿透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