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冰云:纺织娘
发布时间:2022-08-03 浏览:1003次
纺织娘
“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在《诗经·七月》里吟唱的莎鸡,就是纺织娘。
纺织娘,一个诗意的名字,铭刻着乡村的记忆。
年少时住在乡下,生活清苦,奶奶会经常从菜园地里捉回几只纺织娘,陪我们一起消磨时光。奶奶在小竹篮里放着许多菜叶,小小的纺织娘,像一只只豆荚,安静地附在菜叶上,温文尔雅。
我不喜欢蝉鸣,太吵,让人烦躁;也不喜欢墙角的蟋蟀,容易扰了别人的好梦。只有纺织娘“轧织、轧织"的声音,让人安稳、踏实。
乡村的夜晚,总是幽静而漫长。奶奶的四季,总是忙碌而充实。我的家乡靠近长江,田地肥沃,喜欢种植棉花。秋冬时节,棉花像云朵一样,簇拥在奶奶的纺织屋里。奶奶是纺织的好手,她性子沉静,不喜欢言语,只知道默默无闻地劳作。纺纱织布是一个繁琐的过程,要先选好棉花、梳理成棉花条,还要纺线,再织布。
织布房的木窗外,就是菜园地。经常有纺织娘从木窗外的瓜藤上爬进来,附在窗棂上,倾听奶奶织布的声音。深秋的时候,常常见一种黄褐色的纺织娘,叫声温婉,极为好听。奶奶说那种颜色的纺织娘叫“黄脸婆”。我不喜欢那个叫法,听了让人心疼,让人觉得纺织娘的憔悴,让人感觉纺织娘的沧桑。奶奶也是一只纺织娘,经历岁月洗礼,经历风雨吹打,经历人世沧桑,在织布机上日复一日地织布,头发渐渐花白,额头布满了皱纹,日渐苍老。
月光从木窗照射进来,屋子里很温馨,奶奶伏在织布机上,不停地忙碌。我伏在小桌子上,看书写字。一只小小的纺织娘,趁着月光,从木窗溜进来,小小的眼睛,在油灯下注视着我。纺织娘的装束是多变的,见得最多的是通身透绿,没有半点瑕疵,绿得一尘不染,连长长的触须都是绿的,前腿短后腿长。如清纯、素雅的少女一般,知书识礼,温文尔雅。奶奶说这是“翠纱娘”,让人不禁想起《白蛇传》里面的小青,或古戏里唱曲的绿衣女子。我最喜欢奶奶说的红色纺织娘,浑身红得可爱,红得诱人,像一身红妆的新娘子,含羞含泪,让人怜爱,让人疼惜。奶奶说这样的纺织娘叫“红纱娘”,可惜我一直没有见过。
夜深人静,更深露浓。我害怕一个人睡觉,总是趴在奶奶温暖的后背上,催促奶奶去睡觉,奶奶总是想出很多妙计,让我先去睡。我斜靠在床头,望着窗外的明月,听奶奶讲纺织娘的故事,听着听着,屋子里就只剩下“轧织、轧织”的声音,不知是奶奶织布的声音,还是纺织娘的呢喃。
乡下的夜晚,总是在纺织娘和奶奶合奏的乐章中变得诗意而美好。纺织娘的前翅透明,下面还有一对薄纱似的后翅。“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当它振动翅翼时,前后肢一起鼓动,前翅上的“锉子”和发音镜互相摩擦,发出唧唧声;后翅没有发音组织,也能沙沙作响,像在伴奏,发出的乐声就时高时低,像“轧织、轧织”的机杼声,像“独辘辘”的纱筒转声,相互交织起伏,余音袅袅。
奶奶织出的布,染成不同的颜色,给一家大小缝制各式的衣服、被子。我喜欢冬夜里,穿着奶奶缝制的棉布内衣,钻进棉布被子里。暖暖的,有阳光的味道,有奶奶的味道,似乎还有织布机的机杼声,还有纺织娘的吟唱。《诗经》说到纺织娘,有“宜尔子孙”的美誉,多像赞美我的奶奶。
夜织有纺织娘鸣叫相伴,是吉祥的象征,我多希望纺织娘夜夜从窗棂来,伴着奶奶夜织。可纺织娘依旧来,纺织屋里去再也不见奶奶的身影。奶奶变成了一只纺织娘,在夜的深处吟唱。我只要坐在奶奶的织布机前,侧耳倾听,就能听到奶奶吟唱的声音,“轧织、轧织”的声音,伴着织布机的机杼声,形成了绝美的乐章,天籁一般。
夜读《诗经》,邂逅纺织娘,不禁想起了奶奶,想起了织布房的夜晚,想起乡下的老房子,遂有了归心。不知乡下那老房子,是不是安好?奶奶的织布机,是不是还能发出“轧织、轧织”的声音?夜里,是不是有纺织娘在吟唱?
以上刊载于《书法报》2022.7.26
作者简介
欧阳冰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戏剧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作品散见于《清明》《芳草》《安徽文学》《文学与人生》《牡丹》《青海湖》及全国各地报刊、杂志,数篇作品被出版社收入作品集,多篇作品获奖。出版散文集《抱着月光回家》《石磨上的时光》《江南雪》《蜕变成蝶》等。现供职于安徽省太湖县文联,《长河文艺》杂志执行主编。太湖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近年来主编了《风韵太湖·风情卷》《旅游大全》《导游词》《太湖县扶贫征文作品集》等文集共600余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