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岚中篇侦探小说
发布时间:2016-06-30 浏览:5047次
【 姚岚中篇侦探小说】
姚岚简介:女,供职于安徽省安庆市文联。系中国作协会员,安徽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著有长篇小说《留守》、《花开何处》等文集6部,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儿童文学》《清明》《新生界》《星火》《阳光》等刊物。长篇小说《留守》获得安徽省政府文学奖二等奖。
(该文刊发于2015年《清明》冬季号头条)
・姚岚
一
端阳节前的一天晚上十点多,花县110、119值班室里的电话同时急切地响了起来。
两分钟后,正跟一帮同学在蓝月亮茶厅品茶的县刑侦大队26岁的小警察郝仁别在腰间的手机突然叫了起来。郝仁慌忙一看,是中队长左栋。“左队,有任务?”“快,东条巷一户民居起火,你去看看啥情况。”郝仁答应着,心里却有点儿嘀咕。起火是消防的事,最多也是辖区派出所的事,怎么管到刑侦的头上来了?自己曾经暗恋了两年的女同学安欣好不容易回来,晚上几个好同学一起喝茶聊天,还没尽兴呢。半路上拉夫。真是的,新兵最难当,管它啥子事,冲在前面的都是新兵。有意见只能放在肚子里。郝仁答着“是”的同时,人已起身,边出门边对大家说:抱歉!有任务。
么任务,这么急?坐边上的安欣不经意地问。郝仁一边走一边说:起火了。不管他不管他,我们聊。警察不就是这样吗?哪见过他们安安静静呆过一天?光头说。安欣沉思地望着郝仁远去的背影,扭头叫了声服务员:再来杯咖啡!你们也要不?我喝不惯那洋东西,还是茶好,这铁观音,晚上就是喝多点,也不影响睡大头觉。光头说。
郝仁骑着摩托往东条巷赶。远远就望见火光,在暗夜里一片嫣红,有大片的黑色升起,那肯定是烟雾了。郝仁记得那是一片居民区,是以前的南郊菜地,随着城市的发展,菜地越来越小,楼房越来越高,菜农们在自家的园地里盖起了成片的楼房,以低于开发商的价格出卖给进城定居的农民工。没有规划,没有街道,巷子很窄小。他想,这下糟了,消防车庞大的身躯,能挤进去吗?
现场一片混乱。四邻八舍的人都在观望,因为是楼房,大门紧闭。这不比乡下,谁家失火,村人们不约而同提起水桶水盆飞跑着去救。防盗窗、防盗门、结实的水泥墙壁,此刻就像个牢固的城堡抵御着外敌的进攻。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等着消防车,没有谁试图砸窗或门进去,只知道掏出手机一个劲拨打119。
郝仁几乎跟红色消防车同时到达小巷口。几个消防战士急乎乎跳下来,人群自动让开,郝仁跑进去百把米,到了失火住宅前。室内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全是年轻的声音,还有个小男孩的哭叫。他心里一急,习惯性的抬眼四顾,心想更糟了!这是一栋三层居民楼,从一到三层,所有的窗子上都装了不锈钢防盗窗,防盗门是双开的大门,门前有伸出来的弧形阳台,两根圆柱型的立柱撑起,靠路边还用铁栅栏围了个十来平方的小院子。一望便知,消防车难以施展抱负。附近派出所的几个干警也赶到了。郝仁自知徒手是无法进入房子救人的,便立即蛰回小巷口。消防员在下面指挥,巨大的车身仍然在挤挤挨挨着,想缓慢通过这条小巷。过了二十多米,却被一路边小店的前棚柱子挡住,中队长看了眼棚子,石棉瓦搭的,也不值几个钱。一挥手,示意车子继续往前走。棚子瞬间哗啦一响,整个往东角一歪。店主喊了声:回头找你们赔。
消防车磨叽着终于开到门外,幸好院子不大,挡不住消防车的长胳膊。起火点在二楼,三四个消防员哗哗啦啦,巨大的水龙对着房内喷射。
火势太大了,哔哔剥剥轰响!郝仁焦急又疑惑。这样的楼房住户,又没有什么易燃物,火势为什么这么大呢?
室内的呼救声渐渐微弱下去,偶尔还能听得见稀落而沉闷的女声,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洞里传来。郝仁的心吊起来了,或许她们窒息了,或许她们烧成焦炭了……他想往里冲,但无奈。消防员撬开了院子,撬开了大门,然后迅速驮着水龙头往屋里冲……
一楼的烟雾渐渐小了。但二楼似乎还有火光。郝仁紧随其后也冲了进去。消防员专注于灭火,郝仁则专注于寻人。一楼是个大客厅,木地板几乎没怎么受到损害,只是地上一片狼藉,浊水横流。靠窗的沙发、窗帘居然也保持原样,没有被火燎过的痕迹。郝仁心蹦蹦着,也跟着消防员往上冲。二楼火势不大,烟雾中有股汽油的味道。水枪的水像条水龙,勇猛地扑向地板上、木柜上、床上……
二楼有三间卧室,木板门都烧成了黑洞洞,里面空无一人。人呢?郝仁大喊一声:喂,有人吗?
主卧室进门边上,有个小水桶样的东西,郝仁起先以为是一截树头,但想想不对,借着微弱的光线,他伸手扳动了一下,心里吓得一激灵。扳过来仰面朝天,这分明是个小孩子,一个烧得已经变了形的孩子,只剩下短短的一截。郝仁的心猛地痛了一下,似乎被谁用钝刀割下一块肉来。
他颤抖着声音大喊:还有人吗?没有回答,只有水柱冲刷的声音。右手边是个卫生间,玻璃门还关着。
郝仁一脚踹开,定睛一看,吓得倒退几步。三个人抱着一团,黑幽幽的,靠在里角,已经无声无息。
来人!郝仁大叫,跑上来两个警察,是辖区派出所的,拿着强光电筒,往里照,两双手伸出去,想拉开他们。抱在一起的人体,居然像被绑在了一起,囫囵倒下。那一刻,郝仁脑海里闪现出狼牙山五壮士的形象。但眼前这个倒下的人堆,却比那个场面更加惨烈――她们都是几个年轻的女子啊!
辖区派出所的干警们提着心,清理现场,将三个女子一个个分开,120急救车等在门口,医生进来一一检查,发现三个人全部死亡,面容保持完好,纯系窒息而死。随后立即调查,从邻居们口里得知,房主姓靳,叫来保,1980年9月生,父母已经去世,有个姐姐在深圳办厂。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房子是自建的。
靳来保不在家里。这么晚了,他怎么不在家。有人说,不知道是不是又去打麻将了。他在街道做事。
两个小时后,即端午节的凌晨一点十分,本县DD网站上就出现了第一篇帖子:东条巷一民居深夜突发起火,四死,三女一男。详情等待跟帖。第二天早上九点,就有跟帖的说:死者女房主32岁,儿子6岁,另俩死者分别为20岁、15岁,为女房主的外甥女,一个在外地读大学,一个为这次进城参加考试的学生。
晚上又有消息说,女主人是包二奶。
省电视台在端阳节的当天晚上就播了。
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人们都在揣测着是事故呢还是刑事案件,绝大部分人认为,没有那么傻的人,起火时才晚上十点多,难道就睡了吗?还睡得那么死吗?房子又不高,难道就不晓得跳楼吗?大家议论来议论去,唯一的解释就是――谋杀!
四个死亡,无论是意外事故还是刑事案件,都属于特大事件。“6.11纵火案”立即上报到省里,并上报公安部。第二天,省厅刑侦专家上午九点就到了,经过现场勘查,省厅专家认定是谋杀。局里立即成立了五人专案组,由局长亲自挂帅,刑侦大队队长诸葛成,二中队队长左栋具体负责。限期10天。郝仁是五人成员之一。
原想趁安欣回家过节的这几天,好好套套近乎。安欣不但是自己心仪的女同学,还是这个县的县长千金。她爸爸安家林是公认的最有能力有魄力的副县长,听说即将调任新职,他分管着全县最热门的建筑、土地和联系政法部门。郝仁心里也清楚,安欣在外面或许早就有男朋友了,哪里还瞧得起小县城里的一个小警察。郝仁在走访时心里还在开小差,如果安欣在她爸面前多美言几句,把自己换个岗位,调到哪个派出所当个副所长,肯定比在刑侦要好得多。刑侦真不是人干的,哪有自己的时间?一日24小时开机,随时接受任务,出差包就放在办公室里。即使是远途抓捕,也是电话一响,提起包就跑。连父母都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刑侦队的人辛苦,是全局公认的。一般有了家小的人,大多受不了,便找领导要求换岗位。队里剩下的基本上是两种人,一是真正喜欢这行的,再就是刚工作不久的新手。
郝仁不算新手,但还没成家,便一直呆在刑侦队里。刑侦在外人看来是个很刺激的职业,电视剧里正在放《重案六组》,多有刺激。跑现场,抓罪犯,整天急急乎乎的,一会儿这,一会儿那。现在的电视剧就是好,天天在普及刑侦警察的工作职能。郝仁想,有些罪犯的犯罪方式方法都是从电影电视学的。郝仁在刑侦队干了5年,体会只有两个:一是辛苦,一是危险。自己的时间自己做不了主,父母开始还问问,后来索性不管他。
案情分析会上,郝仁说,那个房子很新,火灾很明显,一楼没有多大损失,可见着火点就在二楼,而且二楼的其它房间也是木地板,却没有完全烧光,只有主卧室烧得惨不忍睹。因此,我认为,着火点就在主卧室。据消防队的值班员说,是室内的女孩报的案,火一起就封住了门。消防队值班员当即叮嘱她们躲进卫生间。她们都是有一定知识的年轻女性,如果从二、三楼楼梯跑上楼顶,也只需要十几秒钟,不至于全部窒息身亡。之所以没有跑,而是全部躲进主卧室的卫生间里,就是因为火从一开始就封住了门,势头迅猛,根本无法逃脱,而且她们报了警,以为马上就能得到救助。
另一个同事也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大家都看见了。这栋房子外表看去,跟邻居们的差不了多少,但里面装修却十分豪华。全是实木地板,雕花木楼梯扶手,真皮沙发,二楼三楼都安装了防盗,连阳台上都安了防盗网,整个是个铁笼子。我仔细看了,通到楼顶的铁门锁着,打了保险,如果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或许她们也跑过,只因火势猛烈,一时又找不到钥匙。而且那把钥匙,应该是不常用的。然后,她们寻找跳楼的方式,但遍寻窗子,连卫生间的小窗都安了防盗网。万般无奈之中,她们选中了卫生间,因为唯有那里的地面是瓷砖,有水。但她们没有想到,这个室内的卫生间,却没有窗子。火一起,电线烧断,停电了,换气扇无法使用。最后才造成了这个谁也料想不到的结果。
大家沉默。似乎都默认了这个走向死亡的过程。
左栋说:如果是有意冲着房主来的,那另外两个女孩子仅仅为偶然借住,罪犯的目标到底是谁?
如果是普通的起火,会慢慢的,完全有可能逃脱,因为人都没睡呢。普通的着火,也不至于猛烈到那个程度。郝仁又说。
是的。这就是关键所在。诸葛成终于丢下他一直捏着的笔,看着大家说。到底是如何引发大火,我们还得去现场细细查看,决不放过蛛丝马迹。四条人命啊!
二
郝仁一直保持着每天黎明即起,绕城边河坝跑步10公里的习惯。上身着白色的背心,下身穿淡灰色的西装裤头,西装裤头可以系皮带,有口袋,皮带上戴着一个老人头的手机套,手机一日24小时保持开机状态,这是每个刑警必须做到的。大河位于城区的南部,像一条裙带绕着城镇。河坝临水的一边有十几米的滩涂,种植着成排的杨柳,这个季节,柳树正是风姿绰约,伸展着嫩绿的胳膊,清澈的水里倒影如墨。靠坝里,是大片的郊区菜地,菜农家的小棚子零星散落,远望去犹如风格不一的鸟窝。空气很好,偶尔飘来丝丝缕缕的农家粪的气味,这种气味让郝仁感到十分亲切,仿佛回到儿时的老家。也会遇到几个晨练的老人,他们一律瘦瘦的,却精神矍铄。这条河坝离城区较远,晨曦中,河水缓缓而过,静谧而优美。郝仁从警校毕业,一踏上工作岗位,就看中了这里,除了出差,每天凌晨沿着河坝而行,则是他心灵最为纯净的时刻。
前面一个红色的身影飘了过来,郝仁有些奇怪,这么早,这条路上几乎是没有女人锻炼的。相向而行,近了,十几米,郝仁惊讶了一声――怎么是你呀?安欣。
安欣笑意盈盈,停下来,看着郝仁,玩笑的口吻:警察叔叔,你好帅啊!总是这么早就练功?
郝仁被叫得不好意思,讷讷地说:习惯了。你怎么也来了?
安欣笑笑:我家就住那头。她手一指,又补充道:这两年我喜欢跑步,有时还去游泳呢。要保持身材呀。怎么?你们那个案子还没有头绪吗?她随意地问。
基本确定是谋杀。
谁这么残忍?安欣脱口而出,按说,最有可能的就是他的前妻和前面的儿子。
你知道他前面有儿子?
安欣怔了一下,马上说:哦哦,我是听人们议论的。网上也有些议论呢。有的还说得生动细致,说公安已经破案了,就是他前妻,因为要孩子的抚养费,那个男人不给,吵架了,晚上就提了一桶汽油,点了火。
郝仁停下来,有些奇怪地看着安欣。安欣连忙说:别站着,一起跑吧。安欣转回身来,顺着郝仁的方向跑。郝仁心里有些激动,赶紧收起双胳膊,并排跑起来。
安欣一边跑一边说,我就想吧,一个普通的女人带着个孩子,你说,如果不是深仇大恨,谁会去谋杀她?而她们既没有工作,又没有什么现金,为财而杀,基本可以排除。那么就只有情杀了。被害女人的社会关系单纯,经历也不复杂,如此推算,就一定是她男人惹的祸。
安欣转过头,问:呃,这个男人姓啥?
郝仁说:姓靳。
这个姓靳的男人不但有老婆,还有两个儿子,儿子都不小了,听说正在县中念书,高中一个初中一个。这样大的儿子,如果心里有愤恨,什么做不出来?这是显而易见的。
郝仁附和着:你说的确实有一定的道理。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后来――
诸葛成的分析是昨晚在会上说的,诸葛成认为,这个案子不是这么简单。郝仁话到嘴边,差点脱口而出。他忽然记起队长一再告诫的“保密”条令。队长常说,一个刑警,如果在案件侦破过程中,不能把嘴巴闭紧,那他就是犯罪!
后来怎么啦?安欣很敏感,追问道。
没什么。后来,我有些疑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只是感觉而已。
回家途中经过那条小巷口,郝仁留意了一下,里面有些寂寞阴森,巷口原来有家小卖部,这两天怎么关门了?门口靠着一辆废弃的自行车,看样子今天还是不会开门。那个店主干吗去了?为什么要关门?是因为小巷里发生了凶案,心里不舒服么?还是另有原因?
上午,郝仁跟着中队长左栋赶赴山里的百溪乡。这个乡人口只有5000多,地广人稀,是距离县城最远的乡镇,靠近湖北的英山县,大别山主峰的南麓。山路崎岖险阻,十几年前才修通一条村级公路上去,只能单行,会车得停在某个路边稍宽的地段。躲在深山中的村庄,山清水秀,其中的樟树寨被称为长寿之乡,葛岭被誉为“靓女之乡”。上世纪九十年代后,许多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剩下老弱者守护着那些砖瓦房。他们无事则很少走出去,每天只在附近的山间,种些地,春天挖些竹笋,秋天收点地瓜。孩子在学校寄宿,一个学期也回来不了几次。“靓女之乡”的大多数女孩子外出三五年后,几乎就再也不用回来。她们长相俊美,大多找到了好工作,好婆家。即使很不如意的,也是台商或港商们的包二奶,一年不用忙活,也能挣个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就能在县城买个套间。三年就能买个店面,开个店铺。这样的日子几乎就是所有百溪乡女孩子向往的天堂,也是她们愿意而心照不宣走的路。所以,这个村暗地里被知情人称为“娘娘村”。
死者小梅小霞姊妹俩的老家就在百溪乡,这个自然村距离乡政府
左栋问,老人家,我们今天来就是了解一下,小梅平时跟家里讲过些什么?她们为什么住到那个人家里。
老人把他们让进屋,张罗着要去倒茶水。郝仁拦住了她,说,不用倒茶,奶奶,你就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们吧。
老太太坐在矮凳上,抹抹眼泪,说:我一个儿子一个闺女,闺女很早就嫁到山下去了。儿子只生了两个女伢,国家搞计划生育,二女户要结扎,不让生。村里乡里来找我儿子,要我儿媳妇去结扎。我儿子在外面打工十几年了,他说,他想得开,女儿也一样,只要培养得好,今后吃国家饭,不愁养老。我儿媳妇就结扎了,发了补贴,政府还说以后有养老保险。小梅去年考取大学了,小霞比小梅小5岁,小梅总是叮嘱小霞,要用功,不能像姐姐一样,只考个三年的,一定要考名牌大学,要给爸妈争口气。这孩子真是太上心了,这个体育考试,她也回来,要陪小霞。如果不回来,不住到她表姐家,就不会出这档子事啊!
老人嚎啕起来:我祖上是做了么斯缺德事啊!是瘪了哪管坟啊!俩伢儿偏偏就恁倒霉!再怎么报应,也不该报应到俩伢儿头上,她俩是那么乖那么懂事的伢儿啊!
郝仁的眼睛也潮乎乎的。左栋起身倒了杯水给老人:奶奶,您喝点水吧。这次小梅回来没有?
老人摇摇头:哪里还回来?家里太远了。就是怕小霞当天赶不上考试,小梅就打电话,叫小霞提前一天到县城里,为了节省住宿费,就住到表姐家。
那她们平时跟表姐联系得多吗?
小霞倒没有跟她有多少联系。悦华是我儿媳妇大哥的女儿,在外面好些年了,她初中毕业那年还来过我家,长得好俊呢。后来,她出去打工,碰上了好人,就再没回来过。我有上十年没看到过她了。听说,他嫁给了一个大官,那人很有钱,不用悦华上班的,只要在家带儿子。
郝仁心里一动,问:你见到过她的老公吗?
这些年,我连悦华都没见到过,哪里还见到他老公?她家也没有办酒席,送节礼。就那么稀里糊涂住在一起了。
她老公是干嘛的,您一点都不晓得吗?
我问过我儿媳妇的嫂子,她支支吾吾的,不太愿意说。我问我儿子,我儿子叫我别人家的事,少管。我琢磨着,恐怕那男人要比悦华大许多呢。也怕有家室呢。就是当官的,有保障,心里都还是想个儿子,传宗接代。
郝仁转动着眼珠子,忽然发现中堂的右下角挂着一个相框,他走过去,仔细看了起来。老太太见了,就忙过来,指着里面的照片说:你看那一张,表姊妹合影的,是小梅去年带回来的。小梅跟悦华联系多,她在县城上高中起就爱到悦华家去,说她家好漂亮,像皇宫一样,全是实木地板,洗澡的盆还能冲浪。
三个长得很像的女孩子,花枝招展的,幸福而灿烂地笑着。背景好像就是森林公园六角形的亭子。郝仁心里一痛。
左栋问:她回来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悦华家的老公?
老人摇摇头:我就没听她说起过,她到悦华家去过很多次,好像没见到过悦华的男人。听说她男人很忙的。
左栋见再问不出什么,便告辞。被灌木遮蔽着的小路,有只兔子正在发愣,被郝仁一颗石子击中,抽搐了几下,郝仁一个箭步,抓在手里,快乐起来:嗨,今日个夜宵有好伙食!
左栋皱着眉头:你还有心思吃兔子。你就不想想看,刚才
郝仁提着兔子的后腿,兔子翻着眼睛,可怜巴巴的,被这个没有丝毫同情心的小警察逮住,它知道死期不远了,也不踢蹬。郝仁说,送到嘴边的美味,谁还拒绝它?它要是能越狱,我以后就再也不会吃兔子的。
郝仁扯断一根葛根,捆住兔子的四腿。然后说,
这个案子不是我们开始想象的那么简单。左栋闷闷的说了一句。走到水泥路上,他们上了车。
郝仁在瑞鑫学院找到了小梅的宿舍。小梅意外死亡的消息早就通知了学校。但小梅的日用品还在宿舍里,被室友们收拾到一个纸箱子里,被子也打包捆好了。宿舍里很挤,中间是长长的桌子,桌子下面都挤满了各种用品。几个女同学正各自在电脑上忙碌着。这是星期天。郝仁主动招呼了一声,并自我介绍。几个女同学立即停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惊讶与痛惜溢于言表。小梅怎么那么倒霉啊!小梅连男朋友都没谈过呢。小梅好节省啊……她们一个劲表现着自己的同情和惋惜。郝仁知道,这样的结局,无论她们平时关系怎么样,是敌人还是对手,都会如此。
郝仁要求查看小梅的物品。翻着翻着,终于在一摞书籍里,找到了小梅的日记本。从去年五月到现在的,并不是天天都记,没有规则,隔一两天,甚至一个星期,有时又天天都记。字体清秀,内容简洁。郝仁想,这个女孩是个挺清秀的孩子。或许她的日记能告诉我一点什么。
郝仁把小梅的用品全打了包,带上车子,坐稳后就迫不及待地翻阅起来。
儿童节。我早已告别了这个节日。可这个节日每次依然让我心存向往。小霞十四岁,还可以向她祝贺一下。人总是要长大的。我们的童年虽然贫困,却也有欢乐。
表姐来电话说,她很苦闷。如果没有阳阳,也许她的生活会是另一个样子。她总是叮嘱我们,要好好念书,考好学校,有个好工作自己养活自己。有时想想,表姐真的很可怜,心里的苦楚无处诉说。只有我,是她的闺蜜,唯一的。我为她守护着那个秘密,感觉也很沉重。但她也不跟我说多少,或许是年龄的差距吧,也或许是她的事难以启齿,亦或还有更深层的原因。我不去管它。只要她和阳阳这么安逸地过下去。
昨天放假了。今天我回家。其实我是打算去石狮,看看爸妈,在那边找个短工,打发掉两个月的暑假。但爸爸叮嘱我回家去看看奶奶,干脆把小霞也接来,一起去石狮。
每次经过县城,都要去看看表姐。我总是很担心她,说不清缘由。尽管她住得好,吃得好,但很奇怪,我总是担心她。看看她,看到她平平常常,不特别喜,不特别悲,就放心了。其实,普通百姓过日子,本身就很平常。舅舅和舅妈从来不进城的,对表姐的事总是闭口不提。只有我成了表姐与老家的联络人。
阳阳在附近的私人幼儿园上大班,明年就可以上一年级了。
到我们村里,现在有两辆客车直通,私家的,不用到乡里再转三轮卡。公路也修了,水泥路,只是有些窄。以前的三轮卡,现在都去拉货,不再拉人了。
不涉及“表姐”字样的,郝仁翻得很快,忽然,郝仁嘴巴张大了,他被
爸妈再过三天就回家过年了。奶奶一直在念叨着,说有343天没见到他俩了。343天,奶奶扳着指头数,唉!平时,奶奶是太孤独了。晚上陪奶奶说了会儿话,我回到我的小房间准备睡觉。忽然接到表姐的电话,她哭着骂着,我终于弄明白了,她是跟她男人吵架了。我插不上嘴,只听她一个劲大骂:那个该死的!一直拖着!拖!拖!拖!拖了6年了!再不给我名分,我就要他县长当不成!
是啊!马上要过年了。表姐总是一个人回来看看舅舅。别的人家拖家带口的,而她孤零零的。她心里苦。
妈呀!这非同小可!
郝仁赶紧合拢日记,不敢再看。他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生怕有谁见证了这个秘密。
得赶紧回局里,把日记交给诸葛成。弄不好,我的小命都怕要丢了。郝仁心里有些紧张。
接下来的路程,郝仁一直在想,靳某如果是个幌子,那这个真正的“老公”是谁呢?县长和所有的副县长,包含挂职的总共有7个,除了一个女的,6个男人,谁是这个“老公”?
三
诸葛成喜欢看的电视节目,第一是“动物世界”,第二还是“动物世界”。中央台的记录频道,关于动物的,近几年越发拍得好,清晰,解说的也准确而幽默。有的在深海,有的在原始森林,动物打斗,毒蛇交配,育儿过程……其拍摄难度可想而知。诸葛成看着看着就想,怎么拍的?除非把许多摄像机事先架起来,人躲得远远的。
午饭后,诸葛成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盯着电视。电视画面上出现了一群蜥蜴,它们缓慢地爬行。它的名字叫科莫多巨蜥(拉丁文:Varanuskomodoensis,英文:Komododragon),丑陋而肮脏,拥有强健的体魄和60颗锋利的牙齿,体重最大的达
或许是它无言的残忍,跟某些犯罪分子相似,尽管难记,诸葛成还是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科莫多巨蜥!冷血杀手!
正当诸葛成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时,手机响了,是局长。“诸葛,你立马到局里来。”
诸葛成骑着摩托立即赶到局长办公室。见左栋也在,边上站着一个中年妇女,哭丧着脸,头发乱蓬蓬的。这个女人就是靳某的前妻,诸葛成见过。事发后第二天早上,他就派人把这个女人的住所监控起来了,并且多次调过她的相关材料,包括她儿子的QQ聊天。
喏――来自首了。局长向他们示意,你们带她去,尽快把情况查清楚。
审讯就在二中队的临时审讯室里进行。诸葛成讯问,左栋记录。
姓名?
李萍。
职业?
女人迟疑了一下,然后嗫喏着: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职业。我以前是城西郊区的农民,结婚后有时就在城里打点工,什么事都做。做过保姆,钟点工,在超市也干过,还在建筑工地搬过砖。
现在呢?今年?
今年没做。我儿子马上要高考了,我想也该多花点时间在儿子身上。
你和儿子靠什么维持生活?
老家那里的房子大,租了一万多块钱。平时吃喝基本上够了。但今年孩子的开支大些,就不够用。
说吧,放火的经过。
李萍说:我娘仨平时在家,紧紧巴巴地过日子。从小就这么来的,也习惯了。大儿子今年要高考,我听老师说,要给他加强点营养。我就干脆呆在家烧饭,每餐都不脱荤菜,还买了氨基酸、安神补脑液、六个核桃让他喝。他的成绩不太好,老师说只要抓一抓,走个三本应该不成问题。我和他爸文化都不高,初中还没毕业,孩子不能再像我们这样。四月份我儿子第二次模拟考试,成绩还不错。我也高兴,又去买了不少营养品。口袋里的钱就剩下不多了。儿子有天回来说,学校要交费,报名费。我数数钱,剩下的总共不到三百元,交了报名费,这个月的生活费就不够了。平时我娘来走走,我都舍不得给她打车费,过端午节我总得买点东西去看看她。没法子我就跟小儿子说,儿子,你去找你爸要点钱吧。儿子那天下午还真的去了,在街道办公室找着了他,他当时说,身上没带那么多,要不过两天再给吧。儿子气呼呼的,出门后,正好听见他的手机响了,是个约他打麻将的电话,他答应了。儿子很气恼。平时去找他要几百元钱,他都是推三阻四的。儿子回来恨恨地说:爷不像个爷,当初就莫生我呀!打牌就有钱。我说,他哪缺钱?跟着人搞开发,挣的是大钱呢。还在街道里领工资。肯定是被那个婊子控制起来了。我儿子说,哼!惹翻了我,我提桶汽油去把他们给烧了!
我心里也很气。这个儿子小,上初二,平时闷闷的,不怎么说话。但杀人放火是杀头的罪。我呵斥他:你别发孬!明天我再去找。第二天上午,我买菜时拐到街道办公室去,他不在,有人说他刚刚接到电话,出去了,哎,你在路上没碰见?我就急忙出来,去追,望见前面有个骑摩托的像他。正好边上有个的士来了,我一时心急,就上了车,叫司机跟着走。开着开着就拐进了东条巷。我就是那次才知道他的相好在那里。以前只是听别人说,他外面有相好的,因为他常常不回家,我也一直觉得有,只是现在的男人都那个样,有个三妻四妾还是本事,我只要把儿子管好,不缺吃穿就行了。
他没有跟你离婚吗?
李萍一脸茫然:没有呀。我从来没有办过离婚证。
他还回家住吗?
大部分时候回家住,有时也不。吃饭基本上不在家。
那我们查到你们是离婚的,怎么回事?
我俩以前根本就没打结婚证。95年上半年,我儿子快出世了,家里勉强办了几桌酒席,就算结婚了。
继续说,在东条巷,你找他要到钱没有?
李萍摇摇头:没有。里面那个女人见我去找,吵了她,大发雷霆,叫我赶快滚,要钱怎么找到她家去了。我受了羞辱,心里难过。见那房子装修得好,心里就恨起来了。
这时,女人流下了泪,停住不说了。
诸葛成一脸漠然,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然后,女人叹口气。那天我回家,心情不好,无心烧好吃的,就随便应付了一下。儿子放学回来,看出我的难过,小儿子又问:妈妈,没给吗?
我没有回答,只是叹口气,收拾碗筷。大儿子懂事,吃完饭一言不发就到自己房间里午睡去了,他每天中午只睡半个小时,晚上要熬到12点,不敢耽误的。我心疼儿子,他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苦了。儿子18岁,却还没有他老子个子高。这是营养不良。而那个婊子,她住得那么好,养得那么好。凭什么!
那天下午,我就拿了家里以前装菜籽油的油觚,去加油站打了一觚油,晚上九点多,骑个自行车就去了。
你说,你是怎么进去的?你有钥匙吗?
不需要进屋呀。我下午打油前就去踩点了,后窗门是开的,正好有个能供一人走动的小弄绕进去。我带了几个矿泉水瓶子,把汽油倒进瓶子,不盖盖子,使劲丢到客厅里。客厅里全是木地板,汽油瓶子一滚,洒开了。我带了几条破毛巾,旧衣服,浸了油,用打火机点着,再丢进去,听到里面“嘭”的一声,火苗一窜。我心里一高兴,然后就飞快地跑了,一口气跑到路那边的南苑小区的店铺路口,等着结果。
哼!你就编吧。还真能编呢。编得跟写小说一样。诸葛成心里说,如果作案人不是从二楼倒油,我还真的信了你的话。他微笑着跟左栋交换了一个眼色,说: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你看看记录,画个押。
到了办公室,诸葛成对左栋说,你不觉得这个李萍甘当替罪羊,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吗?
左栋点点头,递给诸葛成一盒方便面:要不要?我可是很饿了。他手上的袋子里还有几盒。
诸葛成懒得接。我吃了,中午你干吗去了?连饭都没吃。
我上午到北斗乡去,找了学校里的班主任。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那个小霞,纯粹就是为节省一点住宿费,陪上一条命。冤枉。路差得很,步行了六七里,回来赶饭,晚了,正准备吃老婆留在锅里的饭菜,就接到局长电话。
辛苦辛苦。你吃吧,我得把案件梳理一下。
郝仁闯进办公室时,左栋正埋着头嗍方便面。郝仁背着一个大包,丢到地上,说:还有没有?给我一盒。
诸葛成听见声音,跑了出来:郝仁,看样子,你有收获。还不小。
郝仁连连点头,用手指着那堆包裹。你自己看,那日记,
看你皮的。诸葛成一挥拳,唬唬郝仁,吃你的方便面去吧!记着,别乱说,头系得紧不紧,就看你的嘴巴闭得紧不紧。
郝仁伸伸舌头,做个鬼脸,泡方便面去了,水瓶里没开水了,他叽咕着:左队,你怎么就不留点水给我,还得等烧,要我像你一样得胃病吗?自私呢。
我哪知道你这个时候回来?这不,你先吃我的?左栋把剩下的半盒往郝仁面前一推,怪笑着。郝仁瞟一眼,只剩下一半盒油水,浮面一层红油。嘿,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夺人所爱?不干不干。我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他转身抓了电水壶,去卫生间加水,回来把剩下的三盒方便面全撕开。左栋见了,瞪大眼睛:你干吗?郝仁一副不解的神态:吃呀!我能吃掉的。当然,你如果愿意帮忙,也可以,分你一盒。
左栋说:你要吃不完,小心我扭断你脖子。把我的劳动随便浪费掉,不是那么便宜的。你知道这是我专门从超市千挑万选来的――“康师傅”。
“康师傅”方便面早已经遍布大街小巷的店铺。郝仁也懒得接他的话茬,只夸张地连着说“谢谢啦谢谢啦”,伸出手掌在头侧摇了摇,敬礼的样子。
诸葛成在里屋翻看日记。左栋进去时,见他全神贯注,隐约带着一丝紧张的表情。左手夹了根烟,没有点燃。这是他紧张思考时惯用的动作。左栋直接去拿桌上翻开的日记本,
怎么办?先向领导汇报。走!跟我来。诸葛成起身,拿起日记,径往楼上去。
局长听了汇报,说了几点指示:第一,日记之事高度保密,知晓的群体仅限今天的四人。第二,主要警力调整一下,以暗查为主。明查靳某和他前妻,暗查几个县长。第三,此事非同小可,即使是省厅专家,暂时也不要告知。
诸葛成的头脑里一个故事渐渐清晰了。死者房主悦华是某县长的外室,那么纵火犯绝对不是这个李萍,也不是她的儿子。县长大人的原配得知了,孩子得知了,都有可能成为纵火犯。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靳某,靳某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如果这本日记可信,那整个案件就变得极其复杂。够我们忙的。诸葛成心里沉甸甸的,眉头皱得像开了两条水沟。
四
星期六下午四点,诸葛成如约走进了安副县长的办公室。此刻,安家林正在大方桌上练字。门是开的,诸葛成进去时,见他正仰着头对着墙壁,眯缝着眼,仔细揣摩着刚写好的一幅字。诸葛成瞄了一眼,脱口赞叹:真乃颜体真传也!
安家林转过头来,做了个“请坐”的手势,“我中午在外面有个应酬,完了就直接过来了,一边写字一边等你”。“县长日理万机,怎么还有心情写字?”“不瞒你说,我就只有这一样爱好。不抽烟,不打牌,不玩女人。吃喝嫖赌抽――五毒里我只占吃、喝。而这两种,是普天下动物生存的必需。”
“不愧是好领导。安县长的良好口碑众人皆知,听说,最近要调整班子了?”诸葛成转过头,盯着字问:“文如其人,字如其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好像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锦瑟》,感伤怨恨,委屈哀艳,有很强的感染力。安县长如今正仕途顺达,不知怎么想到要写这幅字?”安家林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惊慌,似乎在掩藏着什么,他笑笑说:随便写。我哪有那么多讲究?纯粹打发时间,我这一摊工作涉及面太大,也?嗦。连晚上都休息不好。为了让自己心静下来,最好的法子就是练字。他转身去柜子里拿了两个小紫砂杯子,用开水烫了烫,放在茶几上,自己在另一边落座,提起紫砂壶,边给两个杯子里倒茶边说:尝尝,这可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市场卖1180元一盒的。他提起壶,给诸葛成倒了一浅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浅杯。
诸葛成欣赏的眼光一直追随着安家林熟练而持重的动作,这个男人的风度真是无可挑剔。白衬衫,笔挺的西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谨慎,勤勉,有魄力,农民的儿子,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正规的大专毕业生,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来,仕途上的风雨已把他磨砺得很老到了。说真的,在所有的县级领导中,诸葛成单单只是敬佩这个安家林。
诸葛成呷了一口茶说:好香,不错。只是我们这些大老粗平时难得有工夫品茶呢。安县长好兴致。诸葛成装着随意地问:哎,安县长,听说,下半年要换届了,您是否要换把椅子?
安家林笑笑,脸上已经恢复得很平静,看不出丝毫阴云:我一个农民的儿子,从基层一步一步上来,能走到今天就已经很不错了。不想不想。他摇摇头,继续给诸葛成续水。
安县长的千金在哪高就?
安家林说,我这个女儿,很不让人省心。本科毕业都工作两年了,又闹着要去读研,还要去国外。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不急着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唉――现在的年轻人啊!我就怎么都搞不懂她们。
就是啊。不懂就算了,提供她经济支持,就算尽了父母的责任了。爷爷奶奶还好吧?
还好还好,都快八十了,一直跟着我过。
早就听说安县长是大孝子,每天都早起给父母烧早饭。诸葛成按自己事先想好的思路,一步步深入。
哪里哪里。误传误传。安家林把腿搭起来,笑容很轻松。我平时在家陪老人吃饭少,所以早晨如果起得早,就烧点稀饭,煎几个荷包蛋,大家一起吃个热闹。
诸葛成心想,你开始放松了,不设防了。他说:别人家生儿子只有名气,你父母生了你,不仅有名气,还有福气呢。佩服佩服!我一个同学,夫妻俩都在一中当教师。他是独生子,前些年生了个女儿,父母天天逼他再生个儿子。嘿,你猜他媳妇怎么说?诸葛成说完盯着安家林的眼睛。
安家林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慌,他赶忙低下头,去端杯子喝了口茶,然后望一眼窗外,说:现在年轻人的生育观念转变了许多,大多数女人不愿意多生育。生男生女都一样。他媳妇肯定不愿意生。谁愿意多生个孩子,被开除公职?
诸葛成连连点头:说得对说得对。他媳妇每次撂给公婆就一句话,你要孙子,就叫你儿子离婚再去娶个老婆。公婆没法子,翻翻白眼,直叹气。我这个同学当初可是追了好长时间,才把这个“校花”给追上。
安家林笑了笑,闭着嘴,不再说话,光续水泡茶。诸葛成打量着这个宽大的办公室,文件柜、沙发、办公桌、盆花、靠墙角多了张练字的方桌,这些东西对诸葛成的案件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茶也喝得差不多了,遂起身告辞。临出门时,安家林顺口问了句:那个纵火案的进展如何?诸葛成说,那个靳某的前妻自首了。
晚上小范围的案件分析会上,左栋说:我从外围调查了一下,林副县长的两个双胞胎儿子已经在省城买好第三套房子,准备老爸退居二线就立即过去,为二儿子的公司搞内勤管理,他们的超市已经在全省12个中线城市开了18家连锁店了。有人看见这个林副县长每天早晨都在烈士陵园锻炼,他家就住在旁边不远。我看这个人可以排除。另外挂职的应副县长,才下来一年多,每个星期五下午都急着回省城,老婆才三十来岁,长得漂亮。他也可以排除。
郝仁嚼着口香糖说:我查的两个,解副县长是个赌博佬,业余时间全在牌桌上。容易跟人较真,有时为百把元钱都可能跟人吵起来。别人都不太愿意跟他玩,只是碍于他的面子,约了就不得不去。把心事用在娱乐尤其在赌博上的男人,一般是不会去玩女人的。他家虽然是个农村老婆,但当年他老婆可是柳河铺街头最美的女人,是他在柳河铺镇当副镇长时娶的。一儿一女,老婆用心用肝服侍着他,他感觉幸福着呢。而且这个人分管最没有油水的群团和文化这一摊子。我看不会有外室的。另外一个是民主党派的罗副县长,他五十多岁了,看来要到人大政协去,他本来就是个心脑血管病的医学专家,即使当了副县长,心思还在医学上,双休日居然还去医院专家门诊坐诊。好笑不?我见他时,他约我的地方就是在医院里,当时还有三四个患者等着。慈祥而专注,专家的风度足得很。他那样子,我敢肯定绝对没有。郝仁举起手摇了摇。
诸葛成认真听完他俩的陈述,见局长也没表态,心里就在想,我暗查的这两个人表面看,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他说:我名下的这俩人,表面也看不出啥来,我还得继续挖挖。再汇报吧。局长看了他一眼,那你得尽快。今天,书记还来电话催问进展呢。
诸葛成回到家,立即直奔书房,打开书柜,寻找一本书,他老婆是一中的语文教师,家里两个大书柜都满满的。他记得书柜里有唐宋诗词赏析,厚厚的一本呢。终于找着了,目录上就是李商隐的《锦瑟》,他一阵欣喜,自己的记忆力还不错。李商隐,唐朝著名诗人,生卒年是813―858年,实际上只活了45岁,壮年而逝,很是可惜。他的诗歌都带着浓烈的感伤情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兰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李商隐一生坎坷,在牛李党争的狭缝中过得忧郁愁苦。“望帝”句用典:“望帝死,其名化为鸟,名曰杜鹃。”此句说望帝之春心不得表达之怨恨。生时不得表达,只得在死后托杜鹃表达其忠爱之思。诸葛成看了赏析,又苦思冥想了一个钟头,眉头终于展开了。他听到钥匙开院子门的声音,轻快地跑过去,老婆下了晚自习,骑着电瓶车带着上初中的女儿一起回来了。
四
郝仁再一次去了现场,见小巷口几天前还开得好好的店铺门关了。门前被附近的人家丢了许多垃圾,因为有些偏僻,环卫工人也不是很负责任,并没有随时拉走。看样子不是近两天关的。郝仁有些奇怪,便向附近的居民打听,几个年轻人不知道,还反问他:我怎么知道他的事?一个出来丢垃圾的老阿婆说,他大前天就关门了。那就是起火的第二天?阿婆想了想,点点头。那您老知道他去了哪里吗?阿婆说,我就知道他家在樟树岭,姓马,马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郝仁谢了阿婆,掏出手机向诸葛成报告,请示是否要去一趟樟树岭。诸葛成说,立即去。找派出所协助查出这个人。诸葛成凭直觉,肯定这个突然不见了店主,可能了解点什么。
下午郝仁就回来了。他急不可耐地在看守所找到诸葛成。诸葛成正在讯问李萍。郝仁把他拉到院子里,递给他一份笔录。这是那个姓马的店主说的。“我在那里只开了一年多的店,偏僻,房租低,我就住在店里,用个折叠床。小本生意,有时守到晚上十点才关门。那个被烧死的房主,常常带儿子来买零碎的用品。我认识她,她待人和气。那小孩叫阳阳,在对面的私人幼儿园上学,我一次都没见过孩子的爸爸接送过。问过孩子,他说他爸爸姓靳,就再也不说。有几次深夜看到出租车停在巷口,从里面下来一个男人。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当官的。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只是没太留意到底是谁。我就探头望了望,看他往哪个门里去,好像是到那个发火的人家。”诸葛成将笔录收进衣兜里,问:如果请他看照片,他能认出来吗?郝仁想了想,说:那我又去一趟?
对,我给你一张照片,你立即去。诸葛成快步往外走,直接去了办公室,在电脑上找到政府网站,下载了一张安家林的照片,交给郝仁。
郝仁一看,傻眼了。妈呀!这可是安欣的老爸啊!
愣着干什么?快走吧。记着,绝对保密。诸葛成催他。郝仁立即跑着出了门,上了车子,一溜烟跑了。
车子刚开进村头,正要停稳,还要步行两里山路才能到马师傅的家门口。幸好郝仁眼尖,一眼认出从边上走过去的人正是马师傅。
他赶紧丢了车子,猛跑几步,一把拉住挑着担子的老马。老马一回头,见是上午来找自己的警察,心里一惊。他放下担子,问:还有事吗?小同志,我得出去做生意,不然我儿子要钱我又没得给。郝仁说,你等一下,我给你看样东西。他把照片拿出来,给马师傅。老马拿起照片,连连点头:正是他正是他,他是谁呀?郝仁心里轰的一声,有种被锐器深刺的痛楚,他想到了安欣。他厉声说:今天的事你别乱说,不然小心小命!你这些天莫要跑远,把手机号给我,找你得随叫随到。老马唯唯诺诺,点着头,脸上渗出一层细汗。
郝仁心里说不清是啥滋味,连忙赶回局里,向诸葛成复命。诸葛成自言自语地:这就对了,印证了我的判断。郝仁问:你一开始就猜想是他?
自从看了小梅的日记后,我就一直在琢磨着,这个想当县长的人是谁。几个副县长中,也就他的竞争力最强,他48岁,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县长的人选。后来,我去了他办公室,他正在练字,写的是李商隐的《锦瑟》。一个春风得意的人,是不应该写那样伤感的诗句的。我由此断定,他肯定有隐情。
郝仁摇摇头:他的口碑那么好,我不信他能做出那样的事。即使有私生子,有包二奶,可是再怎么着,也不会自己放火去烧死呀!小梅的日记难道就可信吗?
诸葛成说:这些女孩子,她们的日记,只是一种生活的实录,不会虚构的,更不会为了什么目的去弄虚作假。她也不知道,有一天她会丢了小命,所以,她的日记基本上是写给自己看的。而那个悦华,天大的秘密,只有小梅知道,或许还是小梅在上高中时,偶然到她家玩时发现的,便一起守护着这个秘密。而悦华毕竟还是涉世未深的女子,她的身上仍然有着山里姑娘的淳朴和善良。只是在心情极端恶劣的情况下,会流露出恶毒的念头,而这种心情,对别人不能吐露,对六岁的孩子不能吐露。她得维护一个“好家庭”“好爸爸”的形象,还得维护一个“好女儿”的形象。所以只能向小梅倾诉。而且也就只有那一回。还幸好小梅记了日记。否则,对这个案子,我们会走进迷宫的。好了,这为我们节省了很多时间,走――去哪?郝仁问。笨!找局长去。诸葛成的步伐有些轻松。
郝仁跟在诸葛成的屁股后,嘴又开始不安分起来。他说,成队,你说,这么一来,我怎么对得起我那个同学?
嘿,你破不了案,怎么对得起死去的那些无辜生命?四条,都在花季啊!现场你是亲眼看见的,那叫一个“惨”!诸葛成咬牙切齿,这个凶手,该组织全县人民公审,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可惜现在废除了那项刑罚。
这一刻,诸葛成想起女儿。女儿是他的心头肉,自从女儿出世,老婆在心里的地位就退居次要,只要一有空,女儿的笑脸就浮现在眼前。女儿比死去的小霞才小一岁,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想象,一个父亲如果看到女儿无辜招致那样的灭顶之灾,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及早将罪犯绳之以法,他的内心里升腾着一股烈焰,这股强烈的火苗在炙烤着他。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再怎么渴望仕途顺达,隐瞒了这么多年的地下外室,也不会狠心到全部灭口吧?还有自己的儿子。人的毒蝎之心怎么会到这个程度呢?
这一刻,诸葛成的脑海里蓦地蹦出了“科莫多巨蜥”。那个庞大而丑陋无比的东西,它是那么毒辣!那么无情!它们是纯粹的食肉动物,每次会吞掉近乎自己体重80%的其它动物,成蜥会毫不留情地吃掉幼蜥。所以,即使幼蜥出生得多,最终只能有很少的一部分活下来。新生的幼蜥为了自身安全,只能呆在树上,呆三个月。在科莫多岛,巨蜥是无敌的。越是无敌的东西,最后定然会濒临灭绝。这是自然界的规律。人也一样。人的欲望太多,人的潜能也太大,人类的梦想在一个个实现,最终人类会走向何方?诸葛成心里一阵恐慌,他不愿意想到“自取灭亡”四个字。
他想,即使那样,也很遥远,与己无关,与女儿无关。
局长听完汇报,沉吟了一会儿,说:先把靳来保控制起来,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是!诸葛成立即退出,转身去布置抓捕靳来保的工作。他对郝仁说:这几天就你跑的路多,累了,抓捕工作你就不去,歇歇吧。
郝仁正好休息一下,他感到不仅身体累,心更累了。瘫坐在沙发上,他满脑子都是安欣,安欣跑步的身姿,安欣吃瓜子时的优雅,安欣笑起来的弯眉……他想,如果安县长被枪毙,家产被抄,安欣会成什么样子?如果她知道他郝仁在这个案子中起的作用,她会对他如何?恨!只有恨!
真是无法想象!真是不敢想象!
接下来的故事就比较简单了。靳来保开始咬紧牙关,死不承认,他说:悦华是自己在出差到东莞时认识的,就是那次,他骗了悦华,说自己离婚了,有两个公司,在搞房地产,如果跟了自己,就有享不尽的好日子。你就是打一生的工,也挣不来这个日子。悦华后来回来过年,就打了个电话联系,之后,两人就住到一起了。其实,自己并没有离婚,还是常常回家去住。等悦华晓得内情后,儿子已经出世了,她也只好自认倒霉。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左栋烦了,抓起一根电棍,就要抡他。被诸葛成制止了。诸葛成给他出示了一个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
靳来保抬头见诸葛成手上拿了个小本子,就是那种3元钱的硬面抄。他不解,迷茫地瞪着。
诸葛成慢条斯理地说:知道这是谁的吗?
靳来保摇摇头。诸葛成说,死者小梅的日记!难道你不知道,悦华和小梅是表姊妹,一直跟小梅无话不谈?你根本就没想到小梅还会记日记,还会把这些纠葛写进去吧?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何况,你何必代人受过?你妻子的命就那么不值钱么?你就以为,我们这些人是吃屎的么?诸葛成后来的话有些恶狠狠的,他猛的一拍桌子,钢笔都被震落。
靳来保的头低下来,不吱声。
限你十分钟考虑。否则,你自己知道后果。我们休息一下。诸葛成起身,准备走出讯问室。
正在这时,搞内勤的小李跑来说:成队,不好了!那个李萍吞了个戒指!
快!快送医院!诸葛成跑了出去。
靳来保听见李萍吞戒指的消息,猛一下站起来,又坐下去。长叹一声:唉!我这是造么子孽啊!他的泪水流下来:我说我说!请你们一定要救回我的老婆,我儿子还小。
靳来保说:我家本来在南郊,种菜为生。后来,城里征收地皮,因为补偿价太低,我一直不让。就剩下我一个钉子户。当时安县长还是镇长,找到我,私下答应每平方多给150元,我家菜地和屋基地加起来有三亩多,一下子就多出来30多万。当时这不是个小数,安县长要我签个保密合同,我想想同意了。他还承诺我可以去街道上班,还说,以后有机会不会漏了我。这个人我很佩服他。他说话算话,做的事让我信服,他没有官架子。我买了东条巷那个房基地,才花了7万。又在靠近一中的康华路买了个130多平方的套间,安置了老婆孩子。自己去街道上班。我的日子开始好过了。手上还有几十万元闲钱,我学会了打牌,后来发展成赌博。有人开始吃请我,我心里有了满足感,也很感激安县长。我到街道不久,他就选上了副县长,分管城建国土资源等,我觉得像他这样能干的人就该管些重要的部门。有天,那天是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怔怔的。安县长推过杯子:喝水喝水。我知道你不敢相信。这放在谁的头上,谁都不会相信这真的是天上掉下的馅饼。我工资才两千多,他们出1万。这样吧,我看中的还是你。你让我放心。我看你还是去。街道的事也不需要丢,兼顾。公司那边的收入,我俩对半分,行吧?对任何人,你别说出我就行。我好,你也会好。
我想了想,这并没有什么风险,只不过他的腐败,告诉了我一个人,我成了他的同党。对我来说,只要严守秘密就行。我就同意了。回来的路上,我欢喜得要飘起来。第一个月工资兑现后,我去金店,给我老婆买了个戒指,结婚后,她老想要戒指,我一直没买给她。只花了1000多元,就是她常戴在手上的。
十二月下旬,安县长又找我去,还是他的办公室,是晚上八点多。他说,来保,我一直把你当兄弟。我点着头:是是是,我的一切都得靠您。他递给我一包中华烟,拿去自己抽。接着又说,你也到我家去过,看到了我父母,听到过他们?嗦。我家就我一个儿子,三代独苗。我自己倒无所谓,是老爷子老太太整天唠叨,想孙子,烦死个人。你说吧,没有哪个男人内心里不希望有个儿子,只是我们头上的帽子也重要。在帽子和儿子之间,许多人选择了帽子。但是,这几年,你在街道也清楚,许多人家偷生二胎,三胎,只罚了点款了事。有科级干部生了私生子,也没有追究,后院不起火,别人怀疑也难以抓到证据,官也当了,儿子也有了。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我这人,一向谨小慎微,以党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按古代的圣人标准来做,圣人不利己,忧济在元元。“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你说可笑吧?
那么多人从我手上得到土地,一两年发财了;从我手上得到水面,一年就发财了;从我手上得到官位,吃吃喝喝,风光了……你说,我一个县长,我得到了什么?我的女儿,从上小学到大学,16年,我都没接过送过,没过问她的成绩。她只考了个三本。我只有两套房子,父母住一套,我自己一套,作为当过县城所在地的镇长,后来又分管城建的县长,这不多吧?
我一个劲摇头,继续听他说。靳来保咂咂嘴,对只顾做记录的郝仁喊:给我喝点水,干死了。
喝了水,靳来保又说:有烟吗?来一根。郝仁给他点着火,他猛吸一口,喷出烟雾后继续说:我很同情他,就说,您有什么吩咐,我靳某不会说第二句话。你放心,我俩耳朵只有一个孔,进去的话就出不来。对您,我肝脑涂地。
安县长很满意我的答复,就说,不瞒你说吧,我快要有儿子了。我脱口而出:这是好事呀!恭喜恭喜!
安县长摇摇头:不见得。如果这事被外界知道了,你说对我有什么影响?我说,大不了不当这个县长呗。
他苦笑了一下:我一个农村娃,能到今天,很不容易,付出的一切你是不理解的。如果我不当这个县长,对你有好处吗?说不定,会把你以前多补偿的款都要退出来呢!
那――我只得等着他自己说主意。
他喝了口水,低声问:你有另外的房子吗?我摇头,又补充说:我还有块地皮,在东条巷。多大?一百六十多平方。他想了一下,你抓紧时间做起来,钱的事我来解决。对谁都别提起我,是你自己建房子。还有,对你老婆都莫说。任何人!清楚吧?我点点头。去吧,以后有事打我这个电话,他报了他另一个手机号码。
房子很快建好了,花了两个月装修,就是这次被烧的房子。
靳某停下了,郝仁问,没有啦?继续说。
过年前,那个悦华母子住进来了。我隔三差五送吃的用的进去。我另配了个手机号,是跟安县长和悦华单线联系的号码。每次需要什么都是她先打我手机的。就这样。
你老婆不知道吗?
我老婆见我有时不回家,找我吵过。说我在外面有女人,要不就是进了洗头房,嫖娼。其实我是在外面打牌,通宵,天亮了,去办公室点个卯,就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会儿。但我不能否认,我随她怎么说,大不了天天吵闹。我有时说,我是赌博。她不信时,就掏出一叠钱,丢给她。我老婆人老实,是过日子的料,两个儿子全靠她照顾。这些年我是乱掉了,时常要给人扮演爸爸。有时都搞不清自己是啥角色。
可是,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安县长会放火。不会是他!警官,你们莫冤枉好人,我敢肯定,绝对不会是他!他是真心的,你们不知道他对悦华和阳阳有多疼爱,细微末节都能考虑到的。
……
看看,画押吧。郝仁记录完毕,长舒了口气。诸葛成在这时也回来了,告诉靳来保:你老婆没事了,戒指被夹出来了。靳来保松了口气。
既然火烧到了安家林的头上,这个时候回来的安欣以及安家林的老婆也便免不了被调查。诸葛成知道郝仁是安欣的同学,他想了想,还是吩咐郝仁:你不是说安欣回来了吗?去接触一下,看她当天晚上在干啥。郝仁连忙摇头:她完全可以排除,我可以对天起誓,那天晚上她绝对没有时间去作案。
你对她就那么了解呀?诸葛成带着一种揶揄的怪笑盯着郝仁。郝仁挠挠头,说:那个时候,我们一帮同学正在茶座喝茶呢,八点多就到了,还是安欣约的。
安欣为什么这个档口回来?是干什么?你知道吗?
好像是要卖一座房子,她下半年要去澳大利亚读研。
哪个地方的房子,谁的,都要弄清楚。你去,开门见山找她。诸葛成冷着脸。郝仁叹口气,走了。
郝仁约了安欣,在蓝月亮茶座见面。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对自己心仪的女孩,一定要保持风度,要优雅,哪怕牵涉到犯罪,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唐突。
安欣本不想答应,这是下午,她正准备同买家签订合同呢。但郝仁说,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牵涉到“6.11”案件,请你配合一下。安欣想了想,只得答应了,她补充了一句:等半个小时,可好?郝仁说那就等你半小时。
郝仁提前半小时到了蓝月亮茶厅。这个茶厅虽说不是在县城主干道上,但南边面临公园的荷塘,有“荷塘月色”之美景,周边环境幽静,是个非常好的品茶之所。穿着清朝长袍马褂的服务生悄然来到面前,优雅地伸手,引着他走进幽暗而静谧的深处。小桥流水,曲径通幽。这个蓝月亮就是好,它的空间大,大空间就可以肆意设计,放开手脚。郝仁感觉是走进了清朝的江南水乡,郑板桥戏秋香的意境浮现在眼前。喝茶就是讲究情调,所以,大凡茶座的装修都很典雅,有品位有格调。郝仁选了个靠南窗的位置坐下来,欣赏着池塘里茂密的荷叶,想到“鱼戏莲叶间”的古诗句,有种温柔充盈心间。服务生问要来点什么,他随口说,来杯太平猴魁。郝仁一直在想着某县风景点的一副对联“立马观沧海,登高望太平。”那是明末的史可法率军坚守,差点失守,绝望之际在山顶远眺,有感而发。可而今的这个太平盛世,还是经常有不太平的事发生。我们这个警察队伍越来越大,这就是证明。新疆前不久又有恐怖活动,埃及也在乱,美国到处插手,朝鲜的小皇帝一上台,就一个劲跟美韩较劲。小日本的安培也在跟中国抗衡。真他妈见鬼,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这些魔鬼,一直在做着搅动世界的梦。
郝仁坐了会儿,起身去上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时,忽然看见有个人影从二楼下来,拐进了女卫生间。红裤子黑色吊吊衫,背影有点像安欣,不错,就是安欣。他没有喊,回到座位,耐心等待。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安欣居然还没到。郝仁有些忍不住,打手机,手机占线,等了会儿,他望见安欣终于款款而来,穿着红裤子吊吊衫。郝仁说,大小姐终于出来了!
安欣落座,要了杯玫瑰花茶。抱歉一笑:对不起!大警察。我有事来迟了,这个县城打的真难,公交车更少。
郝仁心里疑惑了,问:你才到啊?
是啊。我跟人约好正在办件事,这关系到我能不能出国呢。安欣一笑,很妩媚。多年来就是这种笑容一直把郝仁的心呵得痒痒的。郝仁的心又疼了一下,他不明白,安欣为什么要撒谎。难道另有隐情?
郝仁想到诸葛成的话,想起“6.11”凄惨之夜,想起那五条鲜活的生命瞬间灰飞烟灭,他的心也冷硬了。他喝口茶,盯着安欣问:对不起,安欣,今天我是奉命而来,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得配合一下。
好!你问吧。安欣没有一丝惊慌。
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
我说过,我回来为了一宗房产的事,要卖掉,我要出国读研,要一笔钱,只有卖了这个房子,我才有钱。就这么简单。
那你能告诉我,是哪处房产吗?
安欣眉毛一扬,有些恼火地说:这跟“6.11”有关系吗?
看似没有直接关系。不过,你得有思想准备,或许有关系呢。郝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安欣去拿茶杯,手有些抖,她心里不愿承认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问:我真的不明白,我的房子跟“6.11”有啥关系?能否请你说得明确些?
对不起!我现在没有权利告诉你更多的情况。你只要说实话就够了。郝仁心里同情起她来。他想,安欣那晚明明跟自己和一帮同学在一起,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作案时间的。她绝对不是犯罪嫌疑人。可是,无论怎么样,她将有一系列的麻烦,这点现在是可以肯定的了。
安欣低头喝茶,看着水里飘动的玫瑰,那些法兰西玫瑰在水里缓缓沉浮,清香弥漫开来,但这种香气再不像往日那样,直沁入郝仁的心脾。等到安欣再次抬起头来,眼里有了泪水。她问:郝仁,你是我同学,你跟我说实话,我爸爸是不是牵连进去了?
郝仁没有吱声。安欣明白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问:那个被烧死的女人和男孩,真的是――我爸爸的吗?
郝仁还是不吱声。他记着诸葛成那句话呢!闭紧嘴巴,头才系得牢。他心里告诫自己:我是警察!关键时刻我得站稳立场!犯罪分子就是我的敌人!无论亲疏。
安欣此刻自顾自说了起来:我就知道,会是个悲剧。这该死的祸水!她提起杯子,啪的一声摔到地上。
茶厅经理跑来,见是安欣,一脸惊恐:“老――老――老……”话没说出来,安欣大吼:老个屁呀?一个杯子算什么?水里有虫子。经理连忙喊来服务生,重新泡了杯水,自己唯唯诺诺退到吧台里面去了。
郝仁冷眼看着这一幕,他心里明白了,可能就是这个茶厅呢!这可是一座五层三间店面的楼房,看样子是十几年前做的,现在要卖该值两百万吧。对楼房的价格,他心里没谱。
安欣安静下来。郝仁,不管我爸做了什么,你记住,我可一丝一毫的坏事都没做过。我的房子是很多年前买的,钱还是我自己去交的呢。房产证是我的,跟我爸没任何关系。
但是,我要知道,你的房子到底是哪里?请原谅,我是奉命而行。郝仁这时已经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了。
安欣盯着郝仁看了好一会儿,恶狠狠地问:你真要知道?
郝仁点点头。心里想,我现在是彻底得罪她了,以后连根头发都甭想碰一下。他就那么看着安欣,期待着她开口。
安欣忽然闭上眼睛,两颗泪水滚落下来。她说:就是这个茶座。是我在上高中时,一个亲戚家的地基,他家搬到深圳去了,便宜卖给了我家。
多少钱?郝仁追问了一句。
当时是一层的瓦房,好像是每平方140元吧。后来办过户手续之类,总共不到8万。我大三时候那年重新拆除,改建成现在这个样子。后来,我想,这么典雅的地方,我自己来开茶座好了。装修还是借的钱。我只有卖掉,才能还清外债,才有剩余,才能出国,圆我的硕士梦。
安欣说的时候,郝仁一直都在本子上记着。安欣终于说完了,她舒了口气,问:还需要问吗?
你对那个死去的女人知道多少?郝仁问。安欣立即摇摇头。你刚才不是说过吗?骂了她是祸水呢。你不说,别人也会说。反正事已至此,隐瞒也没多大用处了。郝仁平静的语调或许对安欣是个安抚,她又喝了口水。郝仁给她加了茶,静静地等着。
安欣叹口气,低沉的声音穿过静谧的空间,却在郝仁的心间激荡。我是大前年过春节前,有一天,我从外面喝茶到十二点多才准备回家,走到兴发路,偶然发现我爸爸的车子往南开去。我一时好奇,打了个出租,也跟着,一直到了那里。我爸的车停在那个小巷口,一个女人下来,走了进去。车子又掉转头,往我家的方向开。我爸爸前脚到家,我后脚跟进,吓了他一跳。他问:你干吗去了小欣?我喝茶呀。你们这些孩子,我是怎么都搞不懂,总是深更半夜还在外面嚎。你不也才到家?我顶了他一句。他看看我,没说什么,只说:洗脸睡觉,别吵醒你妈。
第二天等他上卫生间时,我偷看了他的公文包,里面有两部手机,一部是我常打的号码,另一个号码我不清楚,我试着用它拨了我的手机,知道了那个号码,而后我一下子发现了那个手机上有许多信息,很肉麻的信息,是我爸从来不会对我妈说过的。我心里一直疑惑,下午就找个服务员,用座机打了那两个号码,一个是我爸的声音,一个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我凭直觉,知道就是那晚我看到的女人。我没有跟我妈说。后来,我跟踪过他,只要他说今晚外面来人了,可能要晚些回家。我就去跟踪他。终于发现了那个女人和男孩子。我爷爷奶奶总在我们面前念叨着孙子孙子的,小时候我很恼火,说只要生下来了,我就掐死他。但上大学后,我也想开了,有个弟弟也不差,说不定今后还能帮帮我呢。我就这样一直埋藏着这个秘密,谁也没告诉。爸爸还是爸爸,妈妈还是妈妈,我的家还是那个有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家。你说,这也没碍什么人的事,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残忍?
安欣盯着郝仁问:我可以肯定,我爸爸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妈妈她连那个女人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即使知道了,她也不会去放火的。我妈妈信佛,每个月初一十五都去庙上敬香呢。
好啦。你很坦率。今天就到此为止。请你近些日子别离开花县,我们如果需要,还会找你。郝仁起身告辞:茶水费我已经付过了。
五
第八天早晨八点半。花县公安局小会议室里,案件分析会。
诸葛成在黑板前讲解,指着自己画的几个圆圈和姓名,条理清晰,头头是道。
局长下了决心:好了,不用再说了。你随即整理出汇报材料,下午跟我一起去见都书记。散会。
都书记听完汇报,沉吟了一会儿,吸了半截烟,诸葛成的心都吊起来了。只听书记说:“这事非同小可,安家林一向口碑很好,严于律己,是个好干部,而且上面组织部门的意图,即将委以重任。这事必须慎之又慎。谁还知道?”局长说:“书记放心!公安的纪律您是知道的。何况这是牵涉到县级领导。”“那好,你先别慌,我找他问问。反正他也不会跑的。”书记叮嘱着,送他们出来。
下午四点多,书记电告局长:“你们公安找找他吧,把案件搞清楚。我们既不能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也不能随便冤枉一个好干部。”局长还未放下电话,诸葛成就从窗子里望见了安家林,安家林依旧风度沉稳自如,迈着正步走进了花县公安局的大门。他独自一人,没有司机也没有秘书,空着手,直接进了电梯,上了六楼局长办公室。不久,局长就电话通知诸葛成带了郝仁一同上去。郝仁一进门,就想:高峰对决开始了。
谈话直奔主题。没有寒暄。安家林陈述了自己与悦华从相识到相恋到生儿子的经过。他说,他还是在镇上的时候。那年县里分了许多招商引资任务,为了完成任务,自己亲自率队南下,在东莞召开了一个本镇籍的老板座谈会,会后宴请,之后的几天都是老板们请客,就是在那里认识了悦华,并有了深刻印象。只怪自己一时没把握好走了邪路,但这充其量是生活作风问题。那些奸商,没一个好东西,女人成了他们公关的武器。出了这档子事,最悲痛的是自己,有口难言,有苦难诉。我独自哭了好几场,只得躲在办公室里写字。至于是谁泼汽油纵火,我实在想不出。我怎么可能去谋害自己的女人和儿子?那不是狼心狗肺吗?我倒是希望你们能尽快破案,给死者一个交代。安家林脸上的悲痛不是装出来的,竹筒倒豆子后,脸上有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也不是装出来的。诸葛成细细地端详着,又陷入沉思,如果排除安家林作案,那么嫌疑人会是谁呢?离上面规定的时间只剩下两天了。
局长说:安县长,你暂且回去。如果有事我们再找你。
案件似乎又陷入僵局,完全没有按照诸葛成的设想往下进行。诸葛成原以为越是隐藏得深的人越会残忍,不择手段,为了达到某种目的,他们会丧尽天良。这在许多个案中得到了印证。但今天,看安家林的表现,不像是装的。诸葛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沉思良久。大街上忽然一声车鸣,激得他精神一振,站起身来喊:郝仁,走!说着抓了桌上的车钥匙便出了门。郝仁赶忙跑着跟出来问:去哪,成队?
跟着就知道了。诸葛成倒车,也不停步,郝仁只得跑了几步,跳上车。车子直接开到“二加”。诸葛成下车,去找加油站的负责人打听:你这里共有多少加油员,
诸葛成立即传唤了靳来保。靳来保骑着车来了,想了想:是呀。我是加了两次油。当时我还奇怪呢,自己感觉好像才加了油不久,但那天我很忙,两个会,街道有会,公司也有会,都重要,还要我自己准备材料。请不了假。就没多想。
那几天,你的车子一般停在哪些地方?诸葛成丢了根烟给靳来保。
靳来保一爪抓着了烟,不假思索地说:街道办院子里,公司门口,家里,还去过东条巷。那些天的晚上呢?诸葛成给他点着火又问。
晚上吃完饭,十点多后基本都在家里。不过,有天晚上是在88棋牌室,一个通宵。靳来保思索着回答,说这话时有些醒悟过来,脸都变色了。
你家里平时吃油的油觚是哪种?
在超市买的色拉油。
一般是大觚还是小觚?
大的。
什么牌子?
香满园的花生油吃得多些。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正在这时,左栋那个小组也回来了。带来的消息就是,在东门靠近四中的明德街口,修车配钥匙的铺主老钱说,十来天前,有个男孩子来配过这把钥匙,因为这个钥匙胚子很特别,它是一种报警安全门的钥匙,我这里没有那个胚子,所以没有为他配。还被他骂了一句“吊毛灰!连个胚子都不齐。你做什么鬼生意?”他气嘟嘟地走了。县城的配钥匙铺都跑遍了,个个都说没有配过,这个钥匙难配。
只有三根钥匙,悦华、安家林、靳来保,三人各一根。如果排除安和靳作案的可能,那犯罪嫌疑人就是偷了他俩的钥匙。诸葛成拉了左栋:走!去找靳某。
靳来保才到街道办的院子里,车子还没停稳,诸葛成就堵住了他。他吓了一跳,不解地看着诸葛成。诸葛成拉着他到院子外面,问:你老实回答,那两天,你的那根钥匙放在哪?有没有离开过自己?
从出事后的那一刻起,靳来保就疑心自己手上的这根钥匙要出问题。好好的钥匙,一直挂在自己的裤腰带上,跟一大串其它钥匙混在一起,怎么那天突然就不见了呢。更让他疑心的是第二天却又回到钥匙串上了。他知道这肯定跟老婆和儿子有关。他不能说。他心里很沉重。事发后,安县长叫他去了一次,给了他一张卡,他去银行查了,十万!那是封口费。他开始还以为火是安县长自己放的。他想当一把手。自己被转入这个官司里,很是麻烦。老婆去投案,也没跟自己说,她娘仨都把自己当陈世美了。但他知道,老婆被关在看守所,在没有查清前,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所以,他自己还像往常一样,该吃就吃,该干嘛就干嘛,没有什么挂心的。可后来,诸葛成多次找,安家林自己也撑不住了,一个外人,也没什么大罪,我又何必为他遮着掩着?
但这下,可以肯定,犯罪嫌疑人不是老婆就是儿子。靳来保心慌了。他迟疑了一下,说:没……没……,一直在我的裤腰带上。
诸葛成逼视着他:你别吞吞吐吐的。你知道包庇也有罪!可以判刑的。
靳来保掏出一支烟,点了火,猛吸了一口,头上沁出了汗。他说:就是那天晚上,我在街道开会得知起火后,一摸,发现我的钥匙不见了。我吓得不轻。但第二天,却又看见这根钥匙在钥匙串上。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钥匙在串上的?
第二天晚上。你们找我时,当时我没敢说。
谁最有可能接触你的钥匙?
靳来保只顾抽烟,不说话。
你不说,我们也会知道。把他先关起来。诸葛成说,走!去四中。
尾声
这个案子的结局不需要往下说了,聪明的读者早就该猜到了。靳来保的小儿子被戴上手铐,走进公安局大门时,他的母亲李萍正从里面走出来,拘留了几天的女人蓬头垢面的,见到儿子后,扑上去抱住儿子的头,泪流满面。娘俩的对话,郝仁和诸葛成都听得一清二楚:
儿子,你太孬了!妈妈想救你,却救不了你。
妈妈,我是可怜你!我恨他!恨他!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
儿子,你弄错了!真的,你完全弄错了。你不该有那么多仇恨。你不了解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该干涉。李萍流着泪,哽咽着:你一时糊涂,犯下了滔天大罪,现在谁也救不了你。就当我没有生你……
妈妈!我没有错!对坏人坏事,我们就该坚决斗争!不能老是像你一样,忍气吞声。我走了!妈妈,你多保重!
这个十四岁的少年慷慨地说着,跪下来,给娘磕了个头。
这一刻,郝仁的眼眶潮湿了。诸葛成却想到了那个生活在海岛上的丑陋的动物――科莫多巨蜥,但他知道,面前的妇孺,都够不上。
谁是科莫多巨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