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舜散文诗小辑

发布时间:2016-07-01     浏览:4270次

   

司舜散文诗小辑

司舜:1964年生。汉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海外版、《诗刊》、《散文》、《文学报》、《青年文学》、《中国文学》、《中国海洋报》、《中国校园文学》、《作家报》、《中国诗词》、《中国诗歌》、《中国诗人》、《中国社会科学》、《诗歌报》、《星星诗刊》、《青春诗歌》、《诗潮》、《诗选刊》、《青海湖》、《滇池》、《散文诗》、《中国散文诗》、《文苑》、《作文报》、《风流一代》、《绿风》、《诗神》、《散文百家》、《青年月报》、《安徽文学》、《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湖北教育》、《教育导报》、《家庭报》、《幸福》、《中学生阅读》、《安徽日报》、《新安晚报》、《江淮晨报》、《中华日报》(泰国)等海内外报刊。作品收入上海市《语文拓展读本现代文选》(初中)教材、《中国散文诗90年》、《散文百家百期精华》等选本及多种散文诗年选。有作品被《读者》、《散文选刊》、《青年文摘》、《汉语拼音报》、《语文教学与研究》、《新高考》、《广州日报》等多种报刊转载。曾参加全国第四届和第十届散文诗笔会。

著作六部:

散文诗集《对岸》

200211月作家出版社) 

散文诗集《五种颜色的春天》

20076月作家出版社)

散文诗集《嘴唇上的河流》

20118月中国言实出版社)

散文诗集《与风一起流动》

201112月大众文艺出版社) 散文诗集《乡村物语》(201211月中国文联出版社)

散文诗集《流淌或者停顿 》(20139月河南文艺出版社)

 

                   对一条河流的诗意表达

                          

     只要是初夏,我的脚步就像这些飞奔的流水。

     山峦把它的爱慕写在满身的翠绿上。乳房一样的山峦溢出绿油油的乳汁,让一波爱着一波的浪花,获得鼓舞,一下子就涌出很远。

     我愿意:以水的姿态和速度,先解开自己的缆绳,再跑出自己的心脏。

     在河边,我一个人的浪漫不够,我邀来那些从山涧跑过来的风,我们一起在河面上飞逐。风,是用它的车轮,我是用我的眼睛。

    

     我知道:这河水肯定收集了满满一河清粼粼的月光,她是不是月光的偶像呢?

     在河边,我只用一滴眼泪撞了一下往事,也是那么汹涌澎湃啊!

     这个美妙的夜晚,就让风自己赶路到对岸,就让我牵着波浪散步,让我把心底的涟漪也全部放出。

     请把你一朵浪花给我,我不用来浇灌,我只用来交换,我要用它换来这夜色下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她对我的一次回眸。

     让我回去的时候,临摹这些流水的欢快,做我那颗跳动着的按捺不住的心脏。

 

     再汹涌的波浪也淹没不了过去。这条河,到处都有我的青涩的往昔。

     从那里起,我学会含着泪水,走向更加浩瀚的水域。

     也是从那里起,我动用这些干净的河水,向生活,练习流淌、歌唱和爱。

     时间也是一条河流,时间溅起的浪花,跳跃着,冲洗着我内心的浑浊。

     河流,还在奔流不息。它就在我的心中。养育着两岸的村庄和村庄的里的梦。

     多么好的河水啊,它在日夜奔涌,她驮着山在走,驮着我的故乡在走。

 

     在河边,我先是数江南的山,越看越喜欢发育这么好的乳房。

     再是数江面上的船,越看越喜欢这样弯曲的荡漾。

     然后就是数那一阵一阵风,风是用翅膀赶着翅膀,它承认了自己的忘乎所以。

     再就是数岸堤边的村庄,它们端坐在阳光里,任凭炊烟慢慢弯曲自己。

     沿着河岸,我只走过顶多一华里,就有一万个形容词像河水一样移动。

     天空远远地看着,不仅仅是宽大了很多,而且明显地年轻了很多。

 

                给你数数那些野菜

 

     是水不断地怂恿水芹情窦初开的心思,也收藏水芹欲说还羞的心思。

     水与水芹相互翠绿、一起翠绿。

     是它们几乎同时看见并爱上春天的,为了表示爱恋,阳光早早就献出灿烂。

     ,喊来几只鸟鸣,每一粒都是翠绿的声响。

     我就站在这水边,静静地看。

     往往会是这样:只有静静地观看,就什么都能看见。

     包括水芹与水的奇妙私语,不说一句话,才会有千言万语;不说一句话,才是最美的恩爱。

 

     马齿苋是凡夫俗子。但在阳光下,土壤上,它有着平庸的幸福。

     它没有什么胸怀,尽可能放低自己。

     只恋爱,不怀孕,情不自禁,把空旷的乡野一寸一寸填充。

     风如果朝它吹,它愿意。泥土如果埋一埋它的脖子,它同样愿意。

     为了更葱翠,它愿意与雨水爱一次,再爱一次,然后尽可能地柔软。

     其实,那是我一直都想拥有的普通人的朴素的心态。

 

     到了老的时候,蕨菜就会将叶子展开,有一点苍桑,很像经验,更像智慧。

     它比我更懂得自己该怎么做,人该怎样静静地展开自己应该有的姿态。同时,根须尽量伸展到更远。

     它最动人的时候,是紧紧吻着阳光的那种憨厚模样,有些醉态,而这,恰恰是我从未有过的经历。

     现在,它经常以旅行的身份来到城市,也因此有了身价。

     我估计:它的快乐,不是在车子上,也不是在菜篮里,而是在有人拿起它时刚好露出的笑容里。

 

     蒲公英自己打扮自己,那样更像乡村姑娘。

     它身上遗传了外婆一样的泥土气息,微风,爱上它的身段,将它排练成野性的舞蹈。

     它小巧的心事,被一群嬉戏的姑娘模仿,那欢乐快要把村庄的黄昏撑破了。

     它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卑微、生动。

     我走过它的近旁,我发现风也低着身子,也有着很小的、不起眼的心事。这时,蒲公英就顺着风,缓缓展开自己的幸福。

 

                 站在村口的树木

     仿佛不系之船,苦楝可能在等着谁,我至今没弄明白它的苦心。

    我知道的是:狂风三次把它折断,它三次又活了过来。也许没等到它的爱,它就不会死。

    在贫瘠的村口,它憨憨的痴等着,像庄户人家的母亲。一阵风吹过,它把叶子的声响溢出来,让树梢上的鸟儿展翅飞去。

     它注视过桃花的眼泪;也见识过蚂蚁的卑微;还用臂膀排演过孩子们攀爬的喜悦。

     它一言不发,却胜过万语千言。

     根深就蒂固,我知道:它爱上的是缓慢的绵长的时光以及村庄柔弱的善良的呼吸。

     我出生时,它就在;我死后,它依然还在。

 

     跪拜了槐荫树,姐姐就出嫁了。

     风还没有缓过神来,就跟孩子们一起也追着迎亲的车子一路小跑。

     腊梅的小乳房鼓鼓的,学着唢呐在吹。树下散落的糖果,那是乡村喜庆的颜色。

     母亲的目光最远,她甚至望见另一个村头飘起的炊烟。

     我,每每经过槐荫树下,总要仰起脸,我想:我迎娶的新娘是否有着树枝一样的美妙身段和叶子一样的翠绿心怀。

     如果她是,我就树一样挺直腰杆,展开枝叶把她遥望。

 

     杨柳是村庄婀娜的女子,她身子稍微一摆,就让桃花到达蜜月。

     春风骑着马儿赶到,刚好赶上柳枝与水流的瀑布一样的枝条,如同乡间女子的手臂,被时间碰了一下,就生出盎然的春意。

     阳光的琴弦在树梢上弹奏,如痴如醉。

     这时,一群姑娘来到树下,她们模仿着杨柳一样的苗条身段,把内心的缠绵做成水一样的柔情。

     这时,一只鸟声飞过,一朵浪花跳起。

     这时,我站在岸边,压也压不住心头的涟漪。

 

     一棵不起眼的小矮树,很小很矮,但不影响我注视它。

     我还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使用我的注视。包括曾经婀娜多姿的恋人。

     当它开始摇晃,张开手臂,我看到它接住一缕春风,又接住一缕春风,它的姿态很美,该含蓄的地方含蓄。该张扬的地方张扬。

     我感到:它的浑身充满温暖的激情。

     我默默地注视着。我很想在他幸福的颤栗中将它拥抱。

     一棵小矮树,它这样的忘形,让我感动。

     我要用最美的词语祝福。

 

 

                         桃花碎辞

 

       一连几天, 我没有想到我会这么红。

      全身都是,满心都是。

      现在是春天,我走在路上,路上都是诗, 春意盎然的诗。

      比如:匆匆赶路的人是, 慢慢爬行的蚂蚁也是,鸟的鸣叫已经不是那些单音节它的喉咙里全都是好听的语词,好闻的香味。

     我的脚步那么轻盈,好似有了翅膀。风,吹得像是爱人的呼吸,香气扑鼻。

     我想,我已经在爱的怀抱里呢。

     我想,我故乡的桃花很快要盛开了,它们一朵一朵,慢慢红成那个十八岁女孩的样子,

     这一刻,我想红了。我的红是那桃花的红;火焰的红;心脏的红;鲜血的红。

 

     一齐绽放,那么快。昨天还是空空如也,今天就开始披红挂绿、衣袂飘飘。一夜之间就布满千丝万缕的缠绵。

    无中生有的诗句,纷纷发表在枝头,让快活的风一遍一遍朗诵。

    我喜爱那红。蝴蝶也喜欢。但我只能欣赏,蝴蝶却可以露出叫也叫不住的孩童模样。

    奇怪,一些不是花的红,也在红;一些从来不会发声的也隐隐约约打开了喉咙。

    不奇怪,春天就是这样。

    春天从来就是将一切的一切修改成诗句,变成了黄金。

 

    唯有桃花,才能将阳光挤出自己身外;唯有阳光,才能拿走桃花的香气。

    天空低下来,想揽住所有的花香。我抬起头,拥着自己的迫切,我也想揽住一丝香气,我还想听到香气流淌的声音被谁带回家去。

    香气将我一再放低,低到风也去不了的心坎里。

    香气把土地也喊熟了,喊香了。

    土地熟得像刚醒的美人。

    一只鸟飞过,树枝里晃动的都是颤巍巍的心事。

    我想做的是:今晚,我要把所有的香气放进一杯烧酒里。

 

     越长越是我喜欢的模样。面对土地,她鞠躬,她露出全部的羞涩,溢出内心的所爱,她舞动旋律的身姿柔软、生动,一点也不做作、更不妖娆。

     风一吹,她就唱起歌谣。

     也许,她会惹上谁,可能是与想她媲美的女孩。

     春天真好啊,放谁在上面,谁都美。

     就像这几多桃花,每一朵都在比赛似的往芬芳里开,直到纷纷将自己开破,撑都撑不住了,要多美就有多美,是喊也喊不住的美。

     多么像幼儿园的小孩,我踮起脚尖,用喜爱向她们行注目礼。

 

     这红,是谁的诗?如此有声有色。

     写给山岳看,写给大地看,写给节令看,写给自己看。

     漫山遍野的诗句,撞击着风,一路积攒着阳光,颤抖着美丽的心弦,朝我的目光里私奔。

     我似乎看到羞涩就是炽热,不躲闪、也不做作。这味道真好,这倾泻真好,这模样儿真好。

     朝着布谷鸟鸣叫的方向眺望,大地开始赤裸,雷电的鞭炮开始炸响。这红,她裹着一小截未来,会是做谁的火红的新娘?

 

     那些贪吃阳光的叶子,让阳光更亮。

     风,笑了又笑,是那种羡慕的样子,偷偷摸摸挑走了一些富裕的阳光。

     这个季节爱情当道,落入花丛的蝴蝶绕也绕不过色情的深渊。

     桃红的姊妹是那芭蕉的绿,她在红色的阳光中有些绯红,像恋爱中的羞涩。

    有一段斜坡,在抄近路,赶往芭蕉树下,演绎一种无中生有的美。

    有很多声音,吃着阳光的红,更吃着芭蕉的绿,不是浅尝辄止,而是无视比它大得多的声响,比如:山歌;再比如:吆喝。

    最享受的是那几个迈着碎步的女孩,那种身藏绿意的美妙的身影。。。。。。

 

    鸟鸣似乎增加了好几斤;阳光也增加了好几吨。

    这都是因为桃花的红,桃花已经红到它们心坎里了。

    风,带着嘉禾在田野上奔跑。而我,恰好我遇见一位怀揣春天的少女,她的香腮正好仿佛桃花一样红。

    村子旁边是潺潺的流水,它的快乐,是想快一点长大,能够牵着柳叶的小手,能够看到桃红的羞涩。

    再加上暖,桃花,它红红的心脏,一直要跳到到所有人的心坎里,一直要玩到结出一颗颗饱满的果实来。

                   

                       这风,这乡野

 

       像顽皮的孩童,田野上到处都是风在撒野。

     天上那些白云也在放牧它喜爱的风。

     是风,带来一抹青翠两滴粉红,并带来一万吨芳香,它在布置洞房一样艳丽的乡村。

     燕子也像风,填补花朵之间的标点。水面上涟漪正在与风窃窃私语,庄稼地里稼禾在和风一起嬉戏,阡陌上的风,在捡拾一个个鲜活的词语。

     风,吹开农家的木门,先是把门槛上的石头吹热,再是把神龛上的挂钟吹响,最后是把墙上孩子的奖状吹红。

     风,这样跑过一圈,就是功成名就,就是功德无量。

 

     阡陌越看越像琴弦,越看越觉得展开的姿态真美。

     蜿蜒的身子整天都是叮叮当当,在庄稼齐刷刷的掌声和碧绿的注视中匍匐前行,它一回首,一颗庄稼就已经成熟。

    在一片良田上躺着,多么幸福。阳光在它身上滚动,多么温暖。

    一句劳动的歌谣响起,阡陌就加快了速度奔跑,它的方向正是歌声响起的地方。

    我站在阡陌上,我带着我的影子。我不奔跑,我的内心已经开辟了坦途,我甚至已经惊异于自己近乎完美的张望。

    不仅仅是目不转睛,还有目不暇接。

 

     一朵白云躺在池塘里,紧紧依靠着一角黑色的屋檐的身影,一朵白云就这样靠近尘世,像一尾鳞片闪亮的鱼。

     一只燕子从水面掠过,将涟漪从这边搬到了那边。

     浣衣的女孩子,将一件衣服洗成了没完没了的悠闲时光,其实她是在池塘的波纹里看一幅画,不光是白云的幸福,燕子的窈窕,柳枝的繁复和桃花的碎念,她看到了那个往上攀爬的壮实的身躯,他不是上岭,也不是想高出阳光,她看到他的正在抵达檐角,换下漏雨的旧瓦。他一回头一俯瞰,这水面就多了一层荡漾。

     这池塘,可以临水自照的一湾碧水,好似就又宽阔了好多,神秘了好多。

 

    谁都想把自己放在稻场晒一晒,豆子、米粒、棉花,还有老爷爷的故事,老奶奶的谣曲。

    阳光愿意晒一晒,月色也愿意晒一晒。

    啄食米粒的麻雀,晒它的勤快;拉动米粒的蚂蚁,晒它的力气。

    扬起连枷的母亲,晒她的汗珠。

    我,捡起一块泥巴,无意中发现这晒过的泥土亮出黄金的颜色。

    孩童一样的风,吹呀吹,一个稻场到另一个稻场,打一个旋,打一个滚,它要晒晒自己最想要的快乐。 

 

 

                        临摹棉花的诗意

 

    这是棉苗,两三片叶子,不知道有多么乖、多么可爱,多么配合我的瞩目,我越看越欢喜。

    摸摸叶子的小手掌,那么嫩,那么舒服,不光是我喜欢摸,风也喜欢,阳光也喜欢。它们在一遍又一遍抚摸。

    我迷恋风和阳光还有我的目光对它的酿造。

    那些欢快的小鸟,啁啾着,它们正在一个接着一个点着棉苗的姓名,模仿棉苗的身段,练习飞翔。

    阡陌上,花跟着开出来,不停地开出来,身后的小草跟着打节拍,一起合奏。

   你看:那些阡陌,已经不仅仅是阡陌,简直就是琴弦。

 

    棉桃的小乳房一天比一天丰满,一副不求名不求利的模样。

    叶子的幸福是裹着这些乳房,拥有这样的乳房。

    快活的风兴奋地跑着,在大好的阳光下,带走闪烁,又带来闪烁。

    农人们也兴奋地数着一颗颗棉桃,带来喜悦,又带回喜悦。

    弯下腰身在棉地里锄草的妹妹,看着这么多的棉桃,她的心,就要被一阵一阵刮过的风,长大的风涨满。

 

    农人黑色的手掌,摘下一朵朵棉花,那么柔软的白,让这些身体上有着用不完力气的人们变得异常柔软。

    天黑了,这么多的白,照亮了路途上的黑,那一车雪白的棉花,带来了一地的月光,一地的碎银。

    乡村路上,想起了歌声,秋天都是那么繁忙,就像一个人,越是忙碌,他的生动就加深了几分,越是忙碌,他  的愿望就会更多。

    一朵棉花,无形中加深了他的体重。

    另外就是交出自己灿烂的笑容。

 

    只有棉絮能够将寒冷冻死在被窝之外。

    只有棉絮里面还留存着母亲从前的呼吸、体温以及一些细小的甜蜜或辛劳。

因为来自家乡,棉絮平展得像安静慈祥的母亲,盖住的身体比暖更暖。

    我想起烈日在棉田里烫烧母亲皴裂的手指时,棉花是如何积攒满身的色彩和温度的。 我后来从乡村的月色中抽身,但我的皮肤中一直多了些许棉花的颜色,我的的额头上,我的心口里也保留着闪烁的恩情。这一片一片母亲扯下来的阳光啊,让我的梦也棉花一般的银白。

  我一直写诗,但怎么也写不出棉絮那种温和、暖意与洁白。

 

 

                我这样度过一天

 

  早晨,街上都是匆忙赶路的人群。我看到他们一个个都想尽快走到自己的前面去。

  我也在赶路,我也想走到自己前面。

  风是春风,很温柔,流连顾盼之间,它也在一遍一遍往自己前面吹。

  车流如织,人流如潮。一天的光阴开始了,我肩膀上背着阳光,闪过一幢幢楼房的窗口。

  闪过热气腾腾的早餐摊点;闪过一位香气扑鼻、长发飘逸的姑娘。

    闪过早上这一段人人都爱着的妙龄。

 

    上午,我有着海岸线一样曲折漫长的时间。

  像接近悬崖一样,我在诗句和爱情里攀岩。

  累了的时候,我就想一个人。相思的滋味有些甜,也有些苦。

  门后和墙角,是书与报纸,有好多汉字在腐烂。

  而窗外是喧嚣的尘世,春天带来了城市的勃勃生机。

  整整一个上午,我除了海阔天空的苦思冥想,最想要的是:有轻轻的敲门的声音,开门,我看到的是一双春天一样含情脉脉的眼睛。

  

  小睡了一觉,我梦见了我希望见到的一切。

  我知道下午会继续爱我,一杯茶,一支烟,还有一小段失去记忆的时光。

  有一点余地,也都是留给我来爱。我用我的爱将春天向前推进到更深。

  我的爱,就像:一颗小草爱上草原;一扇窗户爱上天空;一大段虚无都爱上真实。

  真好啊,我可以用一下午的时间来越轨,来走神,向春天展出我墨香的内心。

  

    最有意义的时候,全部都浓缩在夜晚。

  我沿着一段公路前行,月光的美又上浮了几分,它属于诗,有点像我的心脏。

  风也到了懂事的年龄,知道心疼人。我一失落,它就朝我吹动,帮我推开黑夜,帮我捡拾草籽芬芳的秘密。

  很多年了,我习惯了慢,习惯了暗。习惯了孤独与迷失。习惯了停在晚上不走。

    晚上多么迷人,多么像她。

  现在,我开始把自己腾空,像那棵落光了叶子的大树,重新焕发新叶,成为一个怀抱广阔夜空的人。

         

           经常在城郊喊喊魂

 

    水泥护坡,水泥没有资格护水,有资格护着那流水的只能是泥土。

    几乎没有浪,有风也没有浪。

    在河边,我可以挫败坚硬的时光,却无论如何挫败不了柔软的河水,这血液的小马驹。

    我想:只有城郊是幸福的。

    市里没有幸福可言。市里什么也不缺,市里有的只是汗水的肆虐、眼泪的肆虐,硬生生的、冷冰冰的。就是缺少流淌。

     城郊,因为有一条河流在行走,从车马喧嚣的桥下,从熙熙攘攘的人群脚下,从热闹的、矫情的生活的当下,宽敞地、抒情地、诗意地向前。

     让城郊的两岸分不开身,相互紧咬多情的土壤,活生生的。

 

    这里有一座断桥,风走过断桥的时候,也跌倒了,倒在水面上,成为涟漪的一部分。

    我没有顺从风,我在桥的一头不知所措。就像这座桥,望着身旁的新桥上车水马龙的场景,耷拉着、蜷缩着自己的身躯。

    桥的两头就像折断的两扇翅膀,而今只能静静地被废弃、被抛弃。

    桥,断了,现在无法连接什么,但可以连接两岸的呼喊。

    它要做的是不让桥头的那棵树过早地低头;也不希望天空全都栽倒在河流的怀里。

    另外就是想我能够经常来到这里,喊喊流水,喊喊它,喊喊魂。

 

    这条路叫古塔路,从来没见到有什么古塔。古塔耸立在很久的过去。

    几乎每次我都只走了一半,我只需要走一半。我的一半就是全部。

    我几乎都在晚上走过,不仅仅是爱着夜晚,我偏爱街灯昏沉沉的瞌睡,也偏爱连襟的商铺退回到梦。

    那个诊所里灯火通明,因为好多人在烦恼里疼痛。还有一个小餐馆,许多人在二郎腿与唾沫星子里,他们在赌博,谁都在输光时间。

    一辆车子经过,溅我一身泥水。它的快速,让我猝不及防,也让我原谅。我原谅他奔向爱的那种匆忙和慌张。

    我用我的慢,骑着爱恋的骆驼。

    再重的负荷,还有茫茫沙漠,全都给我。

 

    再就是城郊有一座小树林,在这里我每次都成为这个夜晚更黑的一滴声音。

    我小声地咳嗽,不想惊动任何朝代。童年爱过的所有好句子,我一个一个让它们一律挂在黑黑的树梢。

    我没有踩着自己的影子,我退到自己的影子之外。正好一条路送我到达一个人的内心。我可以喊出她的名字,却不能喊出她的灵魂。

    小树林真好,在城郊,有了小树林,就叫做大好自然;没有这片小树林,就叫做荒郊野外。

    夜晚真好,有夜晚,就叫做怀抱 ;没有夜晚,只能叫做苍白。

    我真好,既有这个夜晚;又有这片小树林。 

 

                     远山,雨水及其他

 

     我看到,阳光在抱着迎春的花蕾,在春天,阳光是那么多情,她逸出撩人的音符,那成群的燕子啊喊都喊不住。

     让桃花献出身子,让风去追着另一阵风。

     阳光,尽是做出许多好事。她把一棵小树打扮成姑娘,她把许多形容词都着上彩妆……它写出的诗句不知有多美。

     而我们,因为有了阳光,我们谁都无法管住自己的喧哗,还有洋溢着的爱。

     因为有了阳光, 有人已爱上了从前从来没有爱过的自己。

 

    这些鲜花,朝着自己绽放。

    我正在准备着自己的诗意,当我紧握自己的温暖,我就显露出身体里和心底里的鲜红。

    我越来越快乐了,我的心中,能盛得下暂时的寒冷、荒芜,甚至能安放一小节凄厉的北风。

    这样活过多好,把什么都看成美丽,哪怕是让自己害怕、畏惧、讨厌和慌乱的东西,它们其实也蕴含着自己的明亮,也在滋生一种默默的爱恋。

    这是多么好。这些眼前的风物,每一个都能从身上捏出一滴水来;捏出一把汗来。

    这个时候,一群孩子摇晃着腰肢,从我面前跑过,谁都知道,他们灿烂的神情和流转的眼神,就是春天里开得最抢眼的花朵。

    这个时候,我就知道,盛大的春天已经来临。

 

    走在路上的,不是花朵,而是她的芳香。

    我,停留在从未有人停留的地方,试图要把自己内心的花朵全部盛开。

    开着的花,伸展她的香气;没开的花,也在积攒她的香气。

    我,在路上,我用阳光表达着,我心里的亲和热。

    ,替我表达着抵达春天的速度和路径。

    这样的道路,一辈子都走不到尽头,它意味深长,它收集也展开每一个季节的香味。

    走在这条路上,谁都要迷醉,谁都会生出翅膀。         

        

   很容易,把山谷的一小段时光,捡起来,紧紧捂在怀里,像小小的恋人。

   心里有点甜;也有点窃喜;有点幸福;也有点忘情。

   风一吹,我就想被掀起,连同阳光照耀着的,我的影子一起。

   耳朵里都是花开的哗啦啦的响声。两朵云的巨人,坐在山谷之上,它们在久久相拥,谈论着又高又远的天空和越来越温暖的大地。

   这个时候,我,和这些细碎的事物一起消磨着美好,我很容易就把爱人想起,把久违的幸福牢记。

 

   可惜我不是风,河湾上到处都是风,像撒野的小孩。

   我心里在不停地冒出绿意,生出诗句,就是没有一颗小草,愿意从我心头长出。可惜我不是流水,流水多么酣畅,多么轻松,像恋爱中的她。

   我也不停地翻涌,就是没有一朵涟漪,愿意从我的愿望里溢出。青草只顾自己酿造绿色的酒浆,蓝天也只顾自己往唐诗绝句里添加颜料。

   在河湾,我只能弯弯的前行,只能弯弯的思想。

   我比不上任何一粒鸟的鸣叫,它们中的每一只都可以将春天叫红。

 

    田野就在眼前。我抵达不了的地方,原来竟然是田野。

    盛开的那些花香,我抵达不了;叫开的那些鸟鸣,也抵达不了;农人掀开的那些风声,我还是抵达不了。

    我能到达的是那些忽视了的:稻草人的心思、野花的美梦和一只鸟反反复复的盘旋。

    而我最想抵达的是:每一棵嘉禾身上蕴含的春天的寓意,还有燕子衔来的那些金色的日子。

    我的血液里,染上的尽是鲜艳的乡愁。即使是一根细细的草茎,如果相遇,如果经过彼此,心里也是无法言传的美妙。

    阳光在拐弯,顺着那条泥巴路。还有渠道那边,响起青草咀嚼阳光的声音。真的好听!

 

     我从泥巴路上走过,有风顽童一样一阵一阵跟着我。你看那红土的火焰,与迎春花的笑靥多么相像、多么贴近。

     它们都有着玫瑰的表情,它们都有着花瓣的嘴唇。

     桃花的碎花裙,快要漫过山岗了。一只蝴蝶攒足了力气,把一山的鲜红指给雀跃的孩童,也指给白发苍苍的老翁。

     春天,一旦跑进泥巴路,就会将天上的云彩也喊回到大地,喊回到了人间。

     我走在泥巴路上,泥巴沾满我的鞋帮和裤腿。

     多么好,有一朵泥巴喊住了我的双脚,它在替我说出:那是乡村用浓浓的爱恋做出的轻轻撕扯。

          

     喜欢每一阵风。

     在乡村,风微小,它弹奏的旋律无法忽略,它是最可爱的孩子。

     它把阳光从这一朵花吹向另一朵;它让斜着身子飞翔的鸟儿满载而归;它给农人脸上的喜悦朗诵了一遍又一遍。

     它吹开了石头上草尖的心思,还有土地里埋藏着的种子的炸雷。

     在乡下,只要有风吹动,就会吹出三千佳丽,万种风情。只要有风吹动,山 就更像是山;水,就更像是水。

 

    鼓掌的叶子,举手的树枝,它们喜欢雨水的样子和人类多么相似,与喜欢在人群中含着泪水的我多么相似。

  雨水很细,很新鲜,像含蓄的初恋。雨水落下,土地幸福;相爱的人相互望着,人类就幸福。

  还有那风,湿漉漉的,有着美妙弧线的身子侧向禾苗的心尖。我看到了它的幸福。

  我的心尖,有幸福露珠一样滑落,如同桃花一样开始喜欢自己。

  我祈求:春雨啊,你要把天底下所有的生物浸润得更加水灵,好吗?

 

                我要展开整个夏天私奔

 

     是稼禾拔节的声音让田野晃动,让天空更像天空。

     稼禾一浪高过一浪,有人在绿叶的波浪里冒出来,是他们迫不及待的喜悦在庄稼地里掀起波澜。

     我想:他那么久在一段荡漾里留恋,肯定是被一株稼禾喊住了。

     我想:他恨不能将自己身上全部的绿意也交给稼禾,换来更浩瀚的绿。

     我看到他起身的样子,比一棵蹭蹭上长的树更绿。多么需要拔节那样浓重的呼吸垫高日复一日的好日子。

    多么需要大地的心全部在他的内心。

 

     浪花是想爬上竹排,竹排是想贴着浪花,这是多么恩爱的场景。

     风,在河面上野了一会,它羡慕这样的缠绵,终于停在岸边一棵树梢的心尖之上。

     我想:它的渴正是那样美妙的依偎。

     我迷恋这样的起伏,任浪花打湿衣襟。

     我代替竹排说着浪花的很多好话。我代替竹排恋爱。

     我正在赶往内心盛大的快乐。

     漂流,是让我把自己放逐,与一条清粼粼的河流私奔。

 

     我抱紧自己,献给这一湾碧波,我要与水恋爱。

     白云在羡慕我的艳遇。

     那个女孩,眼睛明亮,一身已经湿透,她还在扭动迷人的身躯,她是要游向心里那些颤抖的波浪里吗?   

     努力捂住自己的慌张,我想绕过水面上的阳光。

     我想游到她的近旁,我想看看,藏在水中的美丽究竟有着怎样的诗意和不为人知的神秘。

     游过去,是一个俗人并非凡俗的想法,甚至是理想。

 

    山不高,但它的身影很长。

    有本事的人或物,才可以尽量延伸自己的身影,这座山也是。

    我在登山,也在攀爬它的身影。到了山顶,才发现山外还斜躺着另外一座山。另一座山还依偎着一座山。

    山总是让人攀爬不尽。

    从未想过自己是一座山,自己顶多是一块石头;或者石头上一根细草。

    登上一座山,会明白有些树为何向下生长。

    我也是。我在峰巅,除了观看时间的灰飞烟灭,剩下的就是身子向下,心事向下,一切愿望也向下。

 

    草芥终于长成草芥。

    我在看它。风一吹动,它就更加生动,它的内心里注满幸福的颤感。

    我蹲下身子,仔细看。我非常喜欢它女孩子一样苗条纤细的姿态,尤其是女孩子一样经典的软弱的心态。

    我软弱的时候,就想用一棵小草打败所有嗑疼我心事的那些石头一样坚硬的东西。

    裹着露水的小草,更加强大,可以消灭所有的情敌。

    如果每一棵草加起来,加上肆无忌惮的绿,那就是千军万马的浩瀚声势。

 

    枝条,代表树香着。我,代表人香着。

    风代表神灵赞美;阳光代表天空赞美。

    树苗,真的很小。别看它小,那座大山愿意用它的庞大来交换。我知道大山肯定爱上了这棵小树。爱上了风摇曳它的那份快乐,爱上了比它小很多的那些梦。

    一座山要亿万年才长成现在的样子。

    一棵树苗就不同,给它十年,你再看看,它还是那么风度翩翩、才华横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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